一生 作者:丁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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玲珑说:“现在公主在彻查劫狱的事,此地不宜久留了。”
玉苍艾点点头:“当时当日,我们劫狱成功,不外是赶巧时机而已,机不可失,失不再来,就是这样吧,呵。”
海沧浪疑惑地听着,玉苍艾详细做了解释。
原来中宗驾崩后,韦后另立十六岁的温王重茂(中宗第四子)为太子,不久即位是为少帝(或称殇帝),韦后以太后身份临朝听政,即预备仿武后故事,由太后而改称皇帝,将守卫京师和宫廷的军队都交给韦氏子弟和亲戚指挥,又和宗楚客、武延秀等伪造图忏称韦氏宜革唐命。
但因她的才能远不如武后,更不能任用贤人以收人心,也不能任用得力将士以控制军队。她知道太平公主和相王李旦及其子李隆基等不会拥护她,所以想先把他们除掉,然后再称皇帝。
相王李旦的第三子李隆基,封临淄王,少年果敢而有才略,喜欢结交豪杰之士,与禁卫军中的许多将领都有交情。兵部侍郎崔日用本是韦后党羽,但他知道韦后将会失败,祸及于己,就把韦后计划秘密告诉李隆基和太平公主。李隆基知道其父相王的性格恬淡,不与人争,所以他不敢惊动其父,而联络太平公主。
太平公主的儿子薛崇简任卫尉卿,有军力作为基础,再联络万骑将领葛福顺等。谋议既定,便于景云元年(西元七一0年)六月庚子(二十日)夜,先由葛福顺等潜入羽林营中,诛杀韦璇、韦播等,掌握了羽林军。然后兵分二路,一路葛福顺等率领一部分羽林军从玄德门杀进,一路由李隆基率领一部分羽林军从玄武门杀入,在太极殿前宿卫梓官的卫士,闻声响应。
韦后惊惧逃往飞骑营(皇宫卫队),而飞骑营将领早已与李隆基有联络,遂杀韦后以献。安乐公主、武延秀、上官婉儿也都被杀。韦后亲党韦温、宗楚客等,均被斩首,诸事乃定。
那时距中宗之被毒死,仅十八日。
后人称此次政变为第四次玄武门之变。第一次是太宗杀建成、元吉;第二次是张柬之等迫武后退位;第三次是太子重俊杀武三思;第四次便是这一回。
玉芙蓉与沉天昊劫狱,便是趁皇宫内乱无暇顾及这许多时,乘机潜入天牢,虽然前途难测,好在最后也是有惊无险。
如今天下已定,相王登基,即位睿宗。睿宗封李隆基为太子,可是软弱的睿宗又处处听命于厉害的妹妹太平公主,于是原本合力摧毁韦后乱党的太子与太平公主又开始争权夺势。
朝内大臣进行了很多更动,暗潮汹涌,一时间谁也无法笃定到底谁是最后的赢家,玉良谦原本想明哲保身,结果反而首当其冲被革职下放了。
“少爷!”璇玑满面灰尘地冲进来。“快跟我回永宁寺,老爷不行了!”
玉苍艾心一沉:“怎么了?”
“来不及细说,快跟我走吧!老爷等着你呢!”璇玑也顾不得主仆之礼了,抱起玉苍艾跨上马,然后扬鞭远去。
玲珑本也想跟去,海沧浪却还在这里,只好恨恨地瞪了海沧浪一眼:“你在这里乖乖等着!”
海沧浪第一见到她,还蛮喜欢她,后来发现她处处敌视自己,再好性子的人也会被惹毛,所以海沧浪对她也不理不睬。
玉芙蓉与沉天昊因为有事,于前两日便已离开,只留下几个侍卫照顾着他们。
玉苍艾一路心如火燎,看璇玑的脸色,大事不好。
到了永宁寺,寺内主持平素受玉府照顾良多,所以也很给玉良谦面子,把他安排在最好的房间内。
只是,躺在床上的玉良谦面色蜡黄,双眼无神,已濒临人生极限了。
“爹!”玉苍艾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的人。“你怎么会病成这样?”
精通医术的他自然晓得,父亲已经病入膏肓了,这让他心惊心凉更心痛。
“儿--”玉良谦颤巍巍地伸出双手,玉苍艾急忙迎上前,抱住他的手,这是他人生二十四年来,父亲第一次称他一声儿,玉苍艾眼睛发酸,眼泪几欲夺眶而出。
“爹,我来了。”
玉良谦死死抓住他的手,老泪纵横:“--儿啊,爹临终前能看到你,死也瞑目了。”
“爹,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。”玉苍艾强忍着悲伤说。“二娘呢?”
“她--咳咳咳……”一提起柳依依,玉良谦便一阵猛烈的咳嗽,最后甚至咳出了血来。
“爹!您不要说了。”
“少爷。”璇玑附在玉苍艾耳边说:“那女人刚生下了小男孩,老爷被贬之后,她便公然与情夫离开,卷走了老爷大部分家产,并且留条说,那孩子原本就不是老爷的。”
玉苍艾心窝一阵阵痛,该死的!养虎为患,今日更被咬一口!
“爹,您放心,我不会放过那对狗男女的。”玉苍艾叹口气。“可是爹也不要为此气坏了自个儿身子啊。”
“我--”玉良谦有口难言。“都是被她挑拨的,我对不起你们姐弟……”
“爹,我们不怪您,是孩儿们孝心不够,才让您受今日之气。”
玉良谦长长舒一口气:“依依走,就让她走吧,陪着我这个老头子,也难为了她。苍艾,我知道你喜欢海沧浪,爹也不再说什么阻拦你的话,可是咱们玉家,三代单传,难道就要这样断子绝孙了不成?”
“爹?”
“你喜欢谁都没关系,爹求你。”玉良谦挣扎爬起来,要在床上给玉苍艾下跪,被玉苍艾架住。
“爹求你,娶个女子,生个孩子,给咱们玉家留个后吧,一直跟着我的管家忠厚,他的女儿也年轻貌美,又勤快伶俐,是个好姑娘,爹希望你就娶了她吧。”
“爹,我不、我不能!”玉苍艾一怔,万没想到最后落到如此局面。
“我也念着你娘啊,可是她早逝,你又与众不同,原不想把传宗接代的重任留给你,所以才娶了依依,指望她再给玉家生个儿子,哪想……足蓝打水一场空啊……咳咳咳……”
“爹!”
“儿啊,记得爹的话,给玉家留个后吧……”玉良谦手一垂,身子一挺,终于撒手西天。
玉苍艾紧紧抱住他,只觉一阵天旋地转,世界沉入无边的黑暗……
海沧浪走了,是被郑玄礼接走的,走时只留下一张纸,纸上留着两个字:三年。
三年,意味着什么?
海沧浪多一个字也没说。
不是每个人都有把感情说清楚的勇气,无论何时何地,都会有人在情场上选择不告而别。
三年,正好是玉苍艾守孝的期限,守孝期满,就要和管家的女儿刘翠凤结婚了。
玉苍艾焚化了父亲的遗体,带着父母的骨灰回到了老家杭州,把他们安葬在了祖坟上。
三年,坟墓上已经长满了青草,就像恣意蔓延的思念。
生活的突变,经济的窘困,都是无法预料却又必须承受的,现实在笔下显得苍白,也许有小桥流水,也许有西子湖畔,可一想到谋生的艰辛,玲珑和璇玑便为少爷捏把汗。
因为从老爷被贬职开始,少爷便不只担负着他们三人的生存压力,还包括了那些从少爷刚出生就在玉府效劳的诸多家丁。
最初的时间里,大家都惶惶恐恐,不知明日流落何方,但是,这种担心不出半年时间就安定了下来,事实证明,他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,因为他们有一个好主子。
在这段岁月里,谁都能看得见玉苍艾坚毅的容颜,谁都看得见在家族势力式微的情况下,他如何力挽狂澜。在逆境之中,他安常处顺、怜贫惜贱、尊老爱幼,当然,这些人格上的优势也体现在了商场上,苏杭的丝缎、绣品,通过玉氏商行运往全国各地,尤其是长安、洛阳。
占据了长安、洛阳两大市场,就意味着占据了全国百分之六十的市场,玉苍艾的选择是正确的。
在他身上,玲珑与璇玑总算明白了何谓“君子藏器于身,待时而动,何不利之有!”在过去的日子里,他们只当少爷博览群书、学识过人而已,未料到在他那双清澈锐利的双眸后,隐藏着更多的人生思索与才干。
或许,在过去,他只是因为父母在,因为爱着一个人,所以才牵绊住了他的脚步,他没有游历各地,没有施展各项才华,就像宝剑在鞘,就像宝马伏枥,引而不发、藏锋敛锷,只是为了以成大器。
刘翠凤接替了父亲的工作,掌管了玉府的内部事务,成为了一个典型的贤内助。
只是,玉苍艾不这么看。
翠凤的年纪也不小了,却迟迟未婚,自然是在等他,可是他的三书六礼一个也未下。他不想耽误了她。
他把这个道理给她讲,她却只是笑笑,她说:“等吧,在你等到一个结果之前,我就等。”
玉苍艾从心里尊敬这位姑娘,她不以自己地位的尊卑而看低了自己,甚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,是那种真正坚强的女子,而这种坚强,只能来自于爱情。
可是,尊敬不是爱,玉苍艾无法勉强自己。
三年,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。
三年,只是三个春夏秋冬的轮回,只是三次大雁南飞北归,只是,皱纹悄悄爬上了眼角,三年,玉苍艾已经二十七岁了。
三年,玲珑终于还是嫁给了璇玑,纵使她心中对少爷有千般情万般爱,她终于明白那只能深深地深深地埋在心底,少爷如冰壶秋月,光照万人,却不属于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。
三年,璇玑的孩子已经会咿咿呀呀喊爹爹娘亲。
三年,玉氏商行的生意扩张了六倍。
三年,心底的思念未削减一分。
三年的期限很快就到了,依然未见海沧浪的影子。
玉芙蓉和沉天昊知道海沧浪归落何处,曾让弟弟亲自去寻,却被玉苍艾拒绝了。
玉苍艾心底到底在想什么,没人猜得透。
只有已成妇人的玲珑隐约明白一些,有些事情,勉强不得,少爷爱海沧浪,海沧浪未必也爱他。在海沧浪遭遇危难之时,少爷会义不容辞地帮助他,那是因为爱;可是,在海沧浪意气风发的时候,少爷会默默离开他,不去强迫他,勉强他,一切生活皆任由他自己选择,那--也是因为爱。
玲珑每想到此,就想哭,为少爷大哭一场。
在她眼中,海沧浪绝对配不上少爷,即使少爷爱男人,这世上好男人千万个,随便提起哪个都比海沧浪强。那个愚蠢冲动的一根筋男人,能活在世上都已经是奇迹了,凭什么还要占有少爷二十几年如一日的爱情?
玲珑每每跟丈夫提及是,都会说:“如果少爷爱的是你,我也不会难过,为什么是那个混蛋呢?”
璇玑这时候总是沉默,对妻子的信口开河不予理会,对少爷的感情,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情爱,守在少爷身边一辈子,是他此生唯一奢侈的梦想。
璇玑是个内敛的人,行走江湖多年,习武也多年,原本觉得少爷孱弱,可是,随着岁月的流逝,他发现,少爷如一块玉石,在时光的磨砺下,愈发坚韧,愈发魅力四射,在少爷身上体现出的磊磊落落的气度,已不能简简单单称之为男子汉气概。
在他的眼中,少爷是骥之子、凤之雏,炯如一段清冰出万壑,置在迎风露寒之玉壶。
这话,本是少爷对他说用来形容古人的,他却觉得少爷才是如此。
这样的少爷总让人肃然起敬,这样的少爷总让人情愿追随,这样的少爷却总让人心底抽痛……
炎热的夏天已经过去,三周年已过,海沧浪依然不见踪影。
落叶开始飘零,过了中秋,天色渐冷了。
玉府中的人随着少爷的情绪变得焦灼不安。
玲珑开始规劝少爷,趁早娶了翠凤姑娘算了,如若说男子三十还算年轻,已届二十五岁的翠凤,已是道道地地的老姑娘了。
岁月如飞刀,刀刀催人老。
尤其是女人,更鲜少能经得住岁月沧桑。
终于,玉府要大办喜事了,几乎整个杭州城都热闹起来。
那是个黄道吉日,虽然原本就居住在一起,迎亲的轿子还是绕着杭州城热热闹闹敲锣打鼓走了一遭。
翠凤在轿子中,玉苍艾骑马在轿子旁。
在经过城西大道时,突然一阵狂风卷过,十几匹高头大马风驰电掣般席卷而来,抬轿子的人吓得四下逃窜,看热闹的人也纷纷躲避,四处惊叫呼喊,为首是一身着宝石蓝缎子的男人,人们并未能看清他们的面容,马队已经绝尘而去。
只是,少了玉府少爷,少了新郎倌。
路边,轿子中,红盖头下,翠凤的泪滚滚而落,此去,她便永远失去将要到手的幸福了……
同样的洞房,同样的婚礼,同样的人物。
不同的地点,不同的时间,不同的心情。
这是一所山寨,海沧浪成了山大王。山寨里,皆是被逼得无法回头的百姓。
今天,整个山寨张灯节彩;今天,他们的大王要成亲了。
玉苍艾静静地看着海沧浪,目光中竟没有海沧浪预期的惊喜。
“怎么?看到我不开心吗?”海沧浪走近前,伸手抬起玉苍艾的下巴,有些轻浪地问。
“不,很开心。”玉苍艾终于微笑了,他也伸手去抚摸海沧浪充满胡须与沧桑的脸。“你都老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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