僧夺 作者:二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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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……不,又不全然是。
世上万事,皆有一个理由。欢喜了,欢喜什麽,怎样欢喜,为何……通通都有一个理由。世上本无虚渺的东西,就是成仙为佛,顿入幻境,都是前人积褔,今世得道,怎能没有理由?
是不知道,还是不说?
「我欢喜你哦,爱煞你这小东西了。」公子数说著,微微吻在和尚额上,似乎要给他一个安心,以为这般他就会信服了。
其实的,比起这种虚无的话语,不实的感情,和尚要的,并不是,这种东西。
和尚似笑非笑的看著他,疏离,却又不失温暖。
公子,原来你一点不知道。
与其说这些欢喜不欢喜的话,还不如你给我一个实在理由。
比方说是因为我笨,比方说是因为我痴,比方说是其他许多许多,我猜得到却说不出口的理由。
这样我就能知道,你会待在这里多久。
或许有一天,你就会这样说……
和尚慢慢的看著月下的那个人,风清高节,就在那柔光之中,现出他那张慈悲却冷淡的脸孔。这样的人,其实他是知道的,熟悉得很。
你不知道吧?
其实失去了,你就不会再要。
可是我知道啊。
「喂……」和尚正要开口叫他,可身後,恰时传来一声惨叫。
其声悲切,瞬而刺入云霄。
那一声,却是自烟式处传来的。
那小孩儿不知从何时开始跟到他们身後,从何时开始被拉住,又从何时开始退却了那一脸苹色。只是从这时起,他的身後,多出了一张脸孔。
和尚正是惘然,忽然又见一面平扁刀锋横出,然後银光冷冷,一如月色悲凄,架到烟式膀子上去,就更使得他脸色青白。顺著刀锋而下,几根白指头的主人正微微的笑,黑衣虽挡了他口鼻,却无碍老相识相认——
来者,正是前夜横空而来的黑衣人。
「哈哈……」和尚虽站在原地,却是失声一笑,又似惊惶,又满有嘲讽。只见他回头往公子一偏,眼里不知是爱是恨,公子站在旁边,却又是不知反应。
一时间,四个人,两头巷,双双对持,一街冷冷清清。
正猜他是什麽主意,黑衣人却开口了:「你果真有那个价值。」
这时烟式微微发抖,就是颈上划上一度血口,却及不得身後那人可怕。他想要叫喊,又怕黑衣人动怒,两情交迫,一下不为意竟是怕得尿了裤子。
那黄水滴滴,顺著裤裆湿了地上一片。黑衣人偏偏眉,公子也皱皱眉,四人无声,最後却是公子说了:「难看。」
「主子……主子……」本来眼泪己是迫著,又逢他威怒一震,呛呛就流得烟式满脸都是。
和尚见了不忍,声音却是不温不怒,徐徐而来:「你拿著个小孩儿干吗?」
黑衣人闻言,横刀削削,却是笑意满腔。
「你来,他走,这交易划不来?」他把玩著手上刀器,一边又细瞧和尚表情,若真个就是此人,这回他可是立了大大的功。
「为何?」开口的,却不是和尚。
「主子们总喜欢明知故问。」淡淡的朝向公子,黑衣人爽朗的应一声,一刀稍压向烟式,一边笑看和尚。「来,还是不?」
「你这个是问题?」和尚也笑了。
黑衣人答道:「不。」
疼痛只是一线,血色或是一道,也许只是个奴才性命,毕竟再走一趟六道轮回更为省事。和尚但可不应,无所谓的甩甩袖,虾起那道软绵腰板,回复他的獐头鼠目模样,暗地走出世上风波。
「请便。」公子许也是同等想法,只听他闻言冷哼一声,拂袖之声随之拍拍而起,冰俊、傲人、简简单单——不送了,就送走一个孩儿性命。
照说黑衣人听了,岂有不怒之理,岂有不杀之情?这刀也下得简单,不过连削带割,便宜的让孩子走一趟。可这时下子,和尚却说话了:「这是何必?」
随而他又笑说,云淡风清。「老纳既要随你远行,怎能不收拾收拾行装,备一备路钱呢?」
黑衣人又笑了,似乎是听到什麽欢喜事儿,那一脸的喜,若是不看他手上的刀,却是比得起初为人父的小伙子。他缓一缓手腕,巧妙的把刀一扭,却是直指向和尚:「没想到你可真善心。」
「若非,你又拿住个孩子干吗?」和尚但亦笑作和应,越是显得道貌岸然,越发露出一派非凡心计。一时,黑衣人也拿不准他是实是虚,默然瞧他一眼,却仍旧有一副贪生怕死的琐相隐隐欲发。
於是黑衣人心头一转,扬声作道:「俗话说杀鸡儆猴,咱若不拿住个猴儿,师父你又怎会心惊?眼下若想路上平安,我看还是把人斩了好。」
说罢,举刀欲起,瞄的正是小孩儿的心窝——
「慢!」
和尚怒而喝,惊而起,血刀未下,人已先行。只见和尚弃了一脸嬉皮笑语,两眉紧缩但改作怒火心焦,莫看他昔日闪躲猥琐,此时改立心扑到黑衣人怀里。只待那刀锋一偏,直直歪到他心头之中。
黑衣人见了他焦懆模样,虽是情理之中,却是意料之外。心下一疑,嘴角一笑,刀,却在刹眼间滞了一回,偏过半分,歪歪的扭一扭头,却是架到和尚膀子上去。
眼下形势刹那万变,公子还来不及应声,黑衣人就满意的把和尚一捉,跌跌撞撞就把惊徨未定的某人给拿来了。黑衣人瞄他一瞄,见了和尚眉目间就义之意,心里就明了此人,想必,或许,真个是由衷担心,万分柔肠。
於是他下了批注:「师父还真是个侠义人。」
和尚掉了一脸笑,却又从速捡起摆到脸上去。「倒是大侠你言而无信,卑鄙过人。」
「说走,可没说连命。可看在师父脸上,放了,也就罢了。」黑衣人白眼看向瘫倒在地的烟式,回头又与和尚忠告。「不过师父你在我手里,也休得生什麽异动。虽说完个是好,可你的命,我也不是非留不可。」
「这个自然。」和尚平然而答,摸著腹中冷物,渐而温温的,就似是添上了世间人情。
他本是要随他走了,可世事终归多磨,想要顺流而行,亦要抵得过暗流凶涌。眼下一个瘫了,一个拿了,公子站在一角,既非能文能武,亦无惊世之才,除了那半分主子脾气,又能拿黑衣人如何?可就在这个关节眼上,当个主子,到底还能占点便宜——
「主子!属下迟来了!」
突然一声,接一声,几个身材硕大的人跳来,就为场中添了一分杀气。只见他们几人手拿大刀,瞪起凶目,也来不及向主子作礼,马上就摆出一副迎敌架式:「人拿来!」
他们斥喝而怒,随之又迎扑上去,黑衣人接了两三招,渐也吃力,故又故技重施,把和尚抵去作盾。大汉们大概受过什麽敕令,见了如此,也不敢莾然作对。战著,竟是让了三分,又退了半步。黑衣人也不是什麽容易货色,见了如此良机,还不乘空而遁?
於是提了和尚,运功就要走去,可这时和尚未想他有如此一著,顿时襟怀一空,滚滚,咯,竟掉出了他的如意宝贝。他偏身正想去追,却给了大汉乘时去抢之机,黑衣人没料到和尚这番突然举动,一时四面楚歌悲凄,落得如斯境况,刀,却已早於心而行——
瓦全,不,宁作玉碎!
——「和尚!」
其之五 流泪眼看泪
爷、爷、爷。
香帐暖枕,婉转柔声,一切这般熟练,一切这般轻淡,就似是生生世世都在其中,惯香眠软习以为常。所以自和尚迷蒙睁目一刻,即不觉是梦;所以自和尚偏身欲起之际,即不觉是劫。
梦非梦,此生此生,不过一场空穴之风。
「痛!」和尚薄汗一淋,滴滴滑往鼻头,还未解所为何事,即被背上赤痛勅住神智。他无力伏下,痛一丝就喘一口大气,床帷外还是毫无动静,晃晃暖光,似乎只是和尚登极前最後一睹。
照理,应当部从依属跪满堂;照理,应当关切之声响遍天;照理,照理,应当来一个人,温言柔声佛眼关视,施舍半分慈悲,遗下一枕热切。可当此真个来时,和尚却又不情愿了。
锦被压在唇上,搓揉之下又贴上鼻尖,粉色泛起柔暖的光,伴随哑了色的刺绣,渐渐埋了和尚三魂七魄,淹住了心神五窍。木鸟但在床角俯视,伪花无香盘往下榻,和尚伸指摸向那硬硬油滑,似乎能减轻一分痛,似乎能步近几生所求。
当然,他早就知道公子絶非等閒常人。
「咿?人醒了?」吱吱,晨鸟惊梦。
来人揭起一角芺蓉帐,散开一股,又流入串缕薰香。和尚鼻头难受,抬手欲掩,不意又牵动了痛处,皱成眉目间一堆乱糟。「啊!」那手似极了隔岸飘飘清凉之柳,像是在抚慰孩童般阴柔,轻轻的揭一角被,小心的摸上和尚伤背,半响,却吱声了。
「呀?看来也是替换膏药之时。」她话说著,缓而又扶起和尚哄哄,回身捉一碗儿就往他嘴边送。「来,喝了这口苦药,才能解苦忧。」
说真,若非这丫儿翠环银钗一脸娇,若非这丫儿柔声好话连连哄,和尚真个觉得,这非为何种苦口良药,而是黄泉路上一碗汤。
太苦,太甘,太过於慈悲。纵是舍身成仁,那苦思总归随魂缠魄,往事,哪得轻忘?
头脑上压一堆糊涂帐,开得半目来又闭目,随之解下的一段白绫带,却是发黄发酸药气薰天。和尚挤眉以待,丫头眉开眼笑,嘴中却不忘嚷道:「哎呀,哎呀,你这折煞人的祖宗,这不就好多了吗?」
「我……怎麽了?」声线凝住,又沉厚哑出,和尚施手压向膀子,原来喉里含了一团火,贪了一口赤热。
丫头先笑,後又送上清水若干,蜜露若干,锦帕一块轻过水痕,收拾停当了,她才不慌不忙的应:「心里剜了一刀,背後劈了一刀,散散碎碎也在臂上划了几度弧,昏了三天三夜,费煞我多天辛劳。哼,若非我家主儿善心,只怕你早去看你佛祖爷爷了!」
「你家主子是谁?」和尚一直理所当然的认为,救他的,害他的,定非公子无疑。现在一口一句善心,一口一句陌生,却反把和尚惊了,到底此身是落在何人之手?到底……到底……
正是心慌意乱,一个小童却又揭了外帐,捧著一盘白巾香药缓而入室。和尚竭力外瞧,只见小童模样著甚古怪,一抺头巾包得严严的,像是把两鬓前额都封紧了,怎看也瞧不出一点馀丝。小童还没有觉察到和尚在看,熟练的把东西一阁,开口又往俏姐儿买乖:「姐,你生累了,还不赶快歇歇,让小弟给你好生搓搓?」
和尚正视一瞧,这,岂不是他寺内那个不肖水寂?
「你!」怒声一吼,水寂连生抖了三抖,好不容易才勅住,脸上却犹带惊徨。
「师父……」水寂虽是个男儿,却不是个好汉,一下又躲到姐姐身後,吱吱唔唔。「姐姐,东西我给你送来了,请你慢著辛苦……」
说毕,一溜烟去了,和尚纵是想追亦是有心无力。他瘫倒床头,就等著这丫儿笑话,谁知她不声不哼,缓缓提起膏布却似无事。既不问水寂与他是何等关系,亦不带一眼好奇神色,或许,是疑问皆往和尚心中藏了。
「你不问?」和尚斜眼一瞧,晃晃,竟带点往日神气。
丫儿卷著手上膏布朝向和尚,本瞧他白皮尖腮,滑肌细眼皮相,就知他是何等人物,在这府中又占何辈份。可现今一看,却又带点不同,思量之间,竟是啓唇答了:「我辈三代为奴,那一点规矩,难道还不懂得?」
「哦?」她不语,和尚亦难问,只是见了水寂如今行动自如,心中也觉平稳。想来就是教人抓了,也是礼遇万分,既然如此,还可作何担心?倒不如清清静静,睡一场稳觉妥当。
和尚随著丫儿的手翻背朝天,感受著那丝丝串缕贴肉轻解,吹拂著暖风,又抚上柔冷。他咬著掌背上肉,扯起指骨薄皮,眼里却不知寻的什麽。丫头摸著换著膏布,许是耐不住嘴上寂寞,徐而又道:「别看你受了点皮肉苦,到底还是好褔气。我家主子待人向来极好,如今这府第也赏了与你,教你一干人等閒混,这刀倒是生受值得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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