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棋魂亮光]无所遁形 作者:清寒若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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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有些惊讶地抬起头,澄澈的眼眸望着我,我甚至能看到他的眼眸里所倒映出来的我的样子。
“这么爱哭,可不像职业的棋士了。”
“可我本来就……”少年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,他瞧着我,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,好一阵才掩饰性地摸着后脑勺傻笑了起来,“该怎么说呢,我嘛,顶多算是兼职棋士啦。”
少年似乎在斟酌用词的准确性,一手捏着扇尾,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另一只手心里敲出节奏,“或许兼职什么的也不太确切了,总而言之言而总之……嘛……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问题吧。”
莫名地,我知道少年在紧张。
“所以就不要去想了,你的棋就是你的一切。从一开始你和我下的那盘棋开始,我就已经知道了,你不仅仅是你吧。”
耳边敲击折扇的声音骤停,周遭的嘈杂声便响了,彼起彼伏的人声随着黄昏的阳光如夜来的潮水。不知怎的,我听到了水声,眼前的少年也好像成了隔着水雾的镜像,变得模糊不堪。
而在一切模糊的影像之中,唯一清晰的就是少年那双漆黑的眼眸。这一回那双眼没有泪水的掩蔽,我看得很清楚。那里面所倒映的不仅仅是我,还有在夕阳下折射出暖橙色的光芒的金色的发。
“进藤光!”
将那个名字喊出口的一瞬间,其实我并没意识到自己说的究竟是什么。只是在那一刻,那一秒,那一瞬间,身体的本能做出的最基本的反应。心脏停滞,呼吸停止,人好像处在真空,除了那个影像之外的其他一切外物都从未存在。
我猛地回过头,却空无一人。
骤停的心跳急促地恢复了跳动,带动着肺、气管与耳鼻口舌,占用了我太多的精力。生理上精巧的构造仿佛多米诺骨牌,总是前呼后应。我恢复意识的时候,少年眼里的担心还没有散去,我看到他眼底茫然的倒影,那除了那些我能读懂的东西之外,还有其他。
他掩饰性地与我错开视线,急急忙忙地转身到了我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。我看着他的背影飞快地消失在墙后,视线却仍莫名地停留在那面该是新近修葺过的白色墙面上。那只是纯粹的白,除了白之外没有破旧的墙纸、用钥匙划出来粗糙的棋盘也没有那个人毫无格调的签名。
但我的目光却无法离开那里,就好像那面墙并不是墙,而是一个支点,而我也不再是我,成了摇摇欲坠屋塔。我无法自已地想起那个名字,想起那抹颜色,想起那个多次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却挽留不住的声音。
冷寂的黑夜里,一个人焦灼地等待。
“喝一点热可可吧。”
茫然中手心接触到温度,就好像那时、那刻,那个人的手。我下意识伸手去抓——瘦削而冰冷,还带着青紫的痕迹。
少年手里的杯子还冒着热气——是昨晚我曾买给他的热可可。他看着我的目光单纯却又复杂,至少,至少于我而言,是一种无法解读的过分在意。
只不过是萍水相逢,但不论是他对于我还是过对于他,这一份在意,都实在是不同于寻常。
“谢谢。”
“虽然咖啡可能大哥哥更喜欢一些,不过,午餐都没吃的话,还是喝一点热可可比较好呢。”
刚煮好的可可其实很烫手,少年把杯子放在一旁的桌上就开始拼命地甩手——但注意到我的目光,那动作就缓了,转而拿出折扇有一下每一下地敲出节奏。似乎一紧张,少年总会做这个动作。
热可可仍旧是记忆里甜腻得过分的味道,但那柔滑而又温暖的味道通过食道进入胃里,却不像咖啡那么凶猛。一夜未睡的困意这时候才渐渐袭上心头,于是我也在少年的对面坐下,两个人也不下棋,只是安静地喝着杯里的热可可。
这种安逸和宁静,即使是在日本的旧居,我也久不曾体验了。
“程末,你认识一个叫进藤光的人吗?”
少年眼里一闪而过的疑惑,绝不是作假。但热可可的温度和如流水般袭来的困意让我的思路变得缓慢而滞阻,我又喝了一口热可可,“或许我应该这么说,进藤光应该是一个有着金色额发,黑色尾发,可能还是一个很喜欢喝热可可的人。”
少年端着杯子的手在空中停了下来,他看着我,偏着头思考了好一阵,才摇了摇已经只剩小半的杯子,“那么,大哥哥你呢?你喜欢热可可吗?”
少年的目光澄澈而直接没有任何掩饰的企图,这让我困倦头脑更加混沌,甚至又产生了早前一般的幻觉。
——金色的额发和黑色的尾发,还有如琥珀一般的眸子,正氤氲着难掩的雾气。
“不要哭。”被我握住的手,猛地颤了一下,却没有躲开。少年放下了杯子,看着我,手悬在空中似乎想伸过来,最终还是落回了桌边,搭在那把折扇上。
“嗯,不要哭。”漆黑的眸子因为微笑的缘故,弯出了弧度,后来他又把那句话重复了好两次,声音低如呢喃,不像对我说,却也不像是自语。
天终于黑了,街上原本熙攘的人群也逐渐消散在黑暗中。我透过窗看到的街已经模糊不堪,但真正走出门,却能看到不远处的住宅区正在一点一点被点亮。少年出门的时候,正巧棋社关了墙上的壁灯,换成了顶上的大灯。
发白的光照在人身上,在地上投出一道长长的影。即使不回头,我也知道少年此刻就站在我身后。
“在想什么?”
“当然是在想怎么和大哥哥道别啊。”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跳到我的身边,语气跳跃又轻快,“毕竟快到傍晚查房的时间了嘛,再不回去又会被小惠念个不停了。”
我这时候才想起来少年恐怕是个以医院为家的病人,看到他对着我露出明朗的笑,我一时有些语塞,便只能沉默。
但是不道别也不合礼数。
“那么,明天见。”
“嗯,明天见!”少年的语气一下子变得高兴起来,在我面前原地转了好几个圈,才神秘兮兮地在我身边停下来,但他说话时的语气却又好像刚才那片刻的欢乐都成了我的臆想。
“塔矢君,如果睡不着的话,还是下围棋比较好。不管是复盘也好,网络围棋也好,抽那么多烟可不是什么好事。”
“你……等下……”
“这是对大哥哥不追问的回礼喔,明天见!”少年背对着我挥手,周遭亮起的路灯也被我忽略,只有沉沉的无措感,压在心头,无从解去。
作者有话要说: 错过亮君生日,跪着反省ing!!!
☆、08. 莱顿弗洛斯特(下)
夹杂在人声中的手机铃声,近却遥远。若不是因为它坚持不懈地响了一遍又一遍,我几乎都无法确信,这遥远又陌生的手机铃声竟是属于自己的。
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在黑底的屏幕上跳动着,伴随着单调的系统自带的铃声,亘古、绵长,就好像某种魔咒的吟唱。这不是我第一次接到陌生的电话,可上一次给我带来的却是母亲离去的消息。
即使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要走向死亡,即使只有神之一手才是一名棋士毕生追求的目标,但那也无碍一个人拥有牵挂。即使是这么简单的道理,愚笨如我,也是在母亲走后才忽然领悟。
或许是父亲暗自落泪的样子点醒了我,又或许是从别的什么细枝末节的地方发现。我按下接听键,遥远的声音从不知何处传达到我的耳膜的同时,脑海里忽然响起一声带着几分压抑的笑声,声音从小变大,最后成了哈哈大笑的时候,我已完全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。
我只听到一把带着阳光温度的声音,如利剑一般穿过我的脑海。
“塔矢你这么笨,又怎么会明白呢?是啊,毕竟你是个大笨蛋嘛……”
原本的问句到最后成了带着叹息意味的自言自语。言语贫瘠如我,当时是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呢?我记不起交谈的缘由,交谈的对象,却莫名地记得结果。
扯起公式化的微笑,避而不答。现在想来,那个总是在我脑海出现,却怎么也不肯现身的人,或许是厌倦了我这种消极处事的态度也说不定。
“和你这种态度嚣张又无聊的笨蛋做朋友的,除了本大爷之外,也不会再有别人……你啊,要是不好好珍惜我这个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的朋友,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……”
电话那头的声音仍在响,穿透那个人的声音,混在人声中渐渐变成了一串冗长的杂音,又渐渐与人声分离,最后成了毫无意义地推销电话。我挂断了电话,才发现自己已经从热闹的街市走到了清冷的小巷。
巷子里没有灯,声音就格外清晰。我在里面走得久了,渐渐也能看得分明。暗红色的砖和泥还有偶尔支出墙外的窗下还放着竹编的箩筐,巷子拐弯的地方一边种着一棵的银杏,被缚了铁丝,晾着带水的衣物。
晚来的风,吹着有些寒凉。我一路走,一路看着与街市截然不同的小巷,似乎想到什么,但最终却什么也没办法宣之于口。扣上领口最后一颗扣子,我在这条巷子的尽头拐了弯进了另一条巷子,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我看到熟悉的窗台透出的灯光时,终告结束。
那是乐平带着我和杨海来过的巷子。
寻常的窗户,用木棍支着。我从窗里点着的灯下,看到一个伛偻着背的老妇正伏在灶头上看火。她打开竹罩的那一瞬间,洁白的水汽弥漫了整个屋子,连人影都模糊得只剩下轮廓。鬼使神差地,我拿出了钱,买下了整整一袋芙蓉糕。
给钱的时候,张婆婆还笑眯眯地送了我一块简单用油纸包住的桂花糕。
她说的话带着浓重的口音,我没能听懂。但从她的神情动作之中,也猜得大半。
我一个人走到了巷子的尽头,回过头却不见一人。
恍恍惚惚地,我觉得,现实并不应该如此。
比如我并不应该是一个人,抱着糕点走路的人不应该是我,而此刻应该有一个人一边吃着糕点,一边含含糊糊地在我身边说着毫无营养的话题。
但现实却没有给我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些无解的问题——因为电话又响了。
陌生的固定电话却不像上一次那样冒出推销的话语,却是乐平。
“亮哥,你快来第一医院,塔矢老师他……他的心脏病又发作了,现在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……其实上午就想告诉你的,可是那时候塔矢老师不让我说,可现在情况突然变严重了,你还是快来吧……亮哥你听到了吗?亮哥?”
我明确地了解到了乐平说的话的全部意义,也深刻地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赶去医院,但是当乐平在电话里反复地问我的时候,我却连回答他一个语气词都做不到。只能愣愣地看着散落到地上打着滚的芙蓉糕,不断蜿蜒上升的雾气。
我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,但当我意识到时候,电话已经被挂断,身体已经无意识地在奔跑。我跑到大路,招手打到车,告诉司机目的地到达到仿若只是一瞬间的事。但当我见到乐平,和他一言不发地坐在手术室门口等待的那几个小时,却好像过去了整个世纪。
杨海来的时候,已经是深夜。他拿了咖啡递给乐平,然后走到我身边坐下。从怀里掏出烟递到我跟前才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,“我忘了医院禁烟。”
“多谢。”
“其实都是我不好,应该中午的时候就告诉亮哥的……可塔矢老师执意不肯让我告诉你们,说是不想打扰你们对局。”
“这么说的话,帮你瞒着塔矢君的我,也有错。”
“不是你们的错。”真的开口说话的时候,我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,我接过杨海递给我的咖啡勉强喝了一口,但那滚烫的液体,就好像陷入沙漠,毫无功用,“父亲,他会没事的。”
“嗯,塔矢老师一定会没事的。”
说完这句话,大家似乎都无以为继,也就顺理成章地继续静默。久未休息的头在隐隐作痛,我茫然地盯着手术室上的灯,忽然想起母亲走的时候,是父亲一个人在手术室门口等了彻夜。我不知道他得知结果的那一瞬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。可当我见到他的时候,他只是穿着白衣,神情如常地看着我,叫我的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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