绵里针(《苦茶甘味》的现代版)作者:二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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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意思是,只要我能交点东西出去,他们便没话说了吗?」吴清义沉吟半响,过后却还是一声。「……现在还不是时机。」
「吴探员。」上司用了好些气力强调这几个字,隔了一会后,才又把剩下的讯息透露出来。「你以为总部为何宁愿冒险也要安排这种定期会面?」
吴清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。
上司微笑了,那笑容似乎自有其象征意义:「人没我们想象中坚强,一个人处于与过去信念完全相反的立场久了,难免会有所动摇。见面的作用就是为了提醒探员,到底哪一方才是属于你的真实……」
「你是怀疑我已经向对方投诚了吗?」
「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忘了自己的立场。」上司皱皱眉,似是要让矢口否认的顽童再也无话可说一样,伸手便从口袋里翻出一迭照片。「吴探员,虽然计划一开这样制定是为难了你。不过就我看来,最近你也有点偏离原来的轨道了。」
照片所拍到的是某个午后,黄墨正在笑着和他们养的狗狗玩耍,而自己正半弓着背站到黄墨背后,似乎正打算出期不意地偷袭对方。无需往下翻开,吴清义也知道接下来的每个动作。他盖住了黄墨的眼睛,略带孩子气的轻轻亲吻,黄墨也说不甚么话,双手拿着球半迭在他掌背上,而下边的狗狗被他们惹得急了,奔跳起来就要咬球……
这些场景他都还记得,当时的快乐亦没被忘却,甚至现在他都还可以嗅到黄墨好闻的气息,只是贴到嘴边的茶水却经已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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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司的意思已相当明显。虽然说来讽刺,可在知识型经济社会当中,当警察也是得讲求业绩和投资回报率的。在哪里抓到过多少个犯人、捣破过多少次严重罪行、又瓦解过多少个犯罪集团……诸如此类,各式的罪行似乎都有一个划一的量度指标,哪些的回报高一点,哪些的风险又少一点,一一都有准确的报表估算评点。而以吴清义的状况来说,他似乎是要让「投资者」亏本了。
「我知道你成的。」上司拍在肩膀上的力度犹在,可到吴清义抬起头来时,对方的背影却已挤入人丛当中,转瞬便变成远处难以辨色的一个黑点。
吴清义放空目光半响,随即又把视线转回报纸之上。世界大事、财经新闻、娱乐头条……一页接一页的铅字在他指头下擦过,这世上实在有太多与他无关的事正在发生、进行、以及消失。若以这样的思维扩展思考,便是有天在报纸上看到认识的人被羁押入狱,也可以视作是与己无关的。人在做,天在看,他并没有出卖他们。
「出卖?」那个字词在脑海间一瞬即逝,他却为此维持长久的微笑。出卖?那个概念实在十分玄妙,他打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身份以及是行事的目的,至于那些经由相处滋生而出的感情,统统可视作为能达到目的便利手段。
这样说或许很卑鄙,不过却是确切的事实。让罪有应得的人锒铛入狱,总比自己被人弃尸荒野要好得多,毕竟他所做的「出卖」只是要犯罪者接受法律制裁,然而他们所认为的「背叛」却远比这要残酷得多。两双权衡之下,答案自然亦呼之欲出,他不可能永远都在站在公正的天平中心,而必须往其中一方靠拢。吴清义紧握拳头,他在进入黄墨的房间前本已具备这种觉悟,可到现在却演变成必须要一再向自己强调重点的地步。
「铃铃……」就在默背的同时,手提的铃声亦吵耳地响起。吴清义按亮了屏幕的光,不出意外地看到一串熟悉的号码。他深吸一口气,在充份整理过心情以后,才按下了通话键。
里头一个声音急匆匆的炸出来,直轰得人双耳发聋:「大哥你在哪了?兄弟们都点好歌了,就等着你来呢!」
「你瞎急甚么的,难道差我一个就找不成乐子了?你和兄弟们多开几瓶酒,先乐一乐,我待会再来。」吴清义压低嗓子,大声与电话中人对话起来。那是他新收的小弟,人挺机灵的,相貌也不差,可惜就可惜在聪明太过,偏生打起了捞偏门子的主意来。
类似的年青人在帮内还有很多,在黄墨特意安排下,大多拨归他门下管辖。大概是因为老大和他们年纪相当,一伙人聚在一块倒也意气相投,比起其他等级森严的派系,亦说得上是感情融洽。帮内若有谁拿他和黄墨那点事儿说话,这伙小弟们自会比他更先面红耳赤的跟别人扯嗓子,过后还得让自己一一赔罪收拾。若是他走了,这伙人到底会……
「老大?」
大概是觉得自己沉默太久,对头马上便传来焦急的呼唤声。吴清义会心微笑,马上又响应道:「总之你们就先喝一会,用不着等我了。」
「老大,你现在哪啊?不会是遇上甚么麻烦了吧……」若说谁的第六感最准,那大概非在横街窄巷中过活的小老鼠莫属了。
吴清义脸色一僵,不过在电话中自然是看不到的。他吸一口气,故意大声斥喝道:「妈的!你是我老妈子啊?去哪里还得跟你报备不成?真是的……你当自己是我小女友,每天要担心这担心哪的不成?」
「不……老大,不过最近有些风声说韦洛伯那边想找你麻烦,墨爷也吩咐过,要小心你的安全……」
「天啊!姓韦的那么笨,他还能拿我怎样?」吴清义摇头摆脑的嚷了几句,一边又不耐烦地说。「好了,怕了你!好好喝个茶也不成,我这不就来了?」
吴清义不满的啧一声,迅速收好电话,扬手便结了帐。他一边挑着牙,一边便如外表一样意态嚣张地走出酒楼。最近姓韦的存心和他过不去的事,他是知道的。毕竟在这弹丸之地,生意就那么多,他要在其中另辟市场,好博取黄墨信任,自然少不免要打别人地头的主义。正好他以前在韦洛伯门下工作过,对他们的路子也熟悉。姓韦的要打着正门生意的名头行事,在各方面自然有诸多不便,由是一年中也吃了不少他的哑巴亏。
他们之间本就说不上和谐共融,现在又再添新仇,自不免在江湖中投下不少腥风血雨的风声。不过吴清义却不怕他,一来在黄墨荫下那人玩不出甚么花样,二来他日他回复身份,亦自有法律和公民权利可以保障得到自己。
这么想着时,目的地便经已到了。升降机门打开,吴清义熟门熟路的拐弯走进灯光昏暗的卡啦OK中心,不经通传便擅自走入一间大房。里头正唱得兴致高昂的兄弟一见他来,自不免笑着闹起哄,一个倒酒,一个拿咪高峰,硬要他高歌一曲才算得上尽兴。
一曲既尽,为首的那个小弟连声叫好,一边鼓掌,一边又说起他百般好处:「都是老大成!人长得帅,歌又唱得好,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,难得还会神机妙算,总把那些差佬耍得团团转!」
「哈哈!对,那些笨蛋怎够我们老大斗?就上次那回事,看着他们对着那些便宜货灰头土脸的样子,还真是大快人心!」另一个听了连忙点头,也不怕别人说他献媚,马上便举起酒杯道。「老大,我敬你一杯!」
「老大!我敬你!」
「敬你!」
他们一人起事,其他也跟着闹哄。吴清义没办法的接过了一杯又一杯,在小弟们喊着海量海量的呼声中,稍为为难地微笑起来:「那捞事还提甚么,损失了那些货也够呛了,还当功劳似的老挂在嘴边,说出去只怕人家还要笑话我们呢。」
「货算甚么的?人才是重要嘛!人留得住,哪怕还不能东山再起?」小弟说着便装作拨弄长胡子,摆了一个大戏架势。「不要说我们,便是别人只怕还是感激老大的。隔壁恩荣堂的不还送了果篮给咱们?不是老大,只怕他们都在吃牢饭了。」
「对!对!」其他人齐声和应,俨如一个小宗教团体一样尊敬地看着他们的神明。
吴清义被他们逗得笑了,摆摆手便吩咐道:「说这些干吗?快玩去、玩去,还在这边唠叨甚么的?」
小弟闻声,便又回复了常态。一时唱歌的唱歌,猜枚的猜枚,还有几个玩起扑克牌和骰盅来,满房间好不热闹的。吴清义的眼睛在昏暗中反射出屏幕的白光,冷冷的投向房间内一张张笑脸。他若要干些实务,迟早还是要把其中某一个交出去的,只是在那以前,他选择甚么都不去思索。
——就任由那自自然然的发生吧。
51
月有阴晴圆缺,人有三衰六旺。在旁人眼中,最近吴清义的运气实在是有够背的。不论是警方大规模的扫黄、扫赌,还是巡警偶然在街上打击的小偷扒手,吴清义的人总是有意无意间牵涉其中,虽说不上是甚么重罪,可接二连三的碰上这种事,除了倒霉也不知道该如何注脚了。
帮中人见到吴清义,自是报以同情的目光居多。可那「同情」背后是否又隐藏着甚么嘲讽、不屑、得意之类的感情,却亦不得而知。从来这世界就是落井下石的多,雪中送炭的少,便是黑道,也未能免俗。吴清义这边厢折损了人马,那边厢元老们便在黄墨耳边碎碎念。内容不外乎也是些「年少气盛、不可依重」、「之前是靠碰运气,现在碰着碰着碰到壁了」之类,对吴清义的能力诸多批判的老一套。
在这些元老心中,吴清义始终是恃宠而骄,占了不该占的位置的人。比较起来,说不定就像自古那些祸国殃民的妖孽一样恶劣。虽然把他比作褒似是有点抬举了他,不过对那些忠臣而言,厌恶之情也是同样的。他若是旺盛时还好,一旦稍有衰落之势,少不免还是受到连番口诛笔伐的。
对此吴清义亦无甚么回应,不过收敛了气焰、放低了姿态倒是真的。平日无事可做,只顾照顾料理猫狗的起居时,说不定连身影看来也有点萎缩。他自己是没感觉到甚么,只是黄墨却很是关心,每天总抽出点时间来见面,默默无声的就像在观察小孩的状况一样守候在旁。
你怎么了?你没甚么吧?
明明是沉默的,然而那种透过目光传达而来的感情,却让吴清义很想大喊闭嘴。他大概是这世界上最矛盾、最不可理喻的人了。明明是他所选择的,却去理怨命运;明明是他陷害的,却又觉得痛苦。说来说去事情所以会发展到这地步,都是因为他不能当机立断,硬下心肠所致。
——不论身处甚么立场,他总是想当好人。殊不知世上有很多好事,当初都是通过沾污了的手达成的。
不过世上并没有后悔药。
「还是觉得不开心吗?」终于在某天黄墨开口了,以一种哄骗的语气来凑近了他。大概在黄墨心中,自己只是个不能承受失败的废材。吴清义很想告诉他不是的,然而亦心知道明真相的后果——只怕会在黄墨心中落下一个更坏的印象而已。
「并没有。」顺应对方小心翼翼的态度,他亦小声开口。
单是这样黄墨似乎便已觉得开心了,用着易于满足的目光扫向吴清义,像在抚摸小狗的头颅一样,轻轻把手贴到他的额头上:「真的没有?」
「啊啊。」对方用着期冀的眼神等待他倾诉心声,他亦捉紧了时机缓缓透露。「没有,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被排除在外,不过这是我想多了吧……事实上对其他人来说,我毕竟是个外人。」
然后他定睛看着黄墨,似乎在暗示「只有你不是吧?」的讯息。黄墨闻声果然受诱,张开怀抱把人收纳在内,温和地用指尖抚平了他每根乱发。黄墨是爱自己的,只要想着这事实便能使人感到安心,同时会这样想象的自己亦十分卑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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