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线外不准企立 作者:二目
Tags:布衣生活
「你就想说这个?」张颂奇迟疑了一下,未几却肯定的答到。「不,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思。」
「什麽叫作你并没有那样的意思!」大概是座椅的颠簸所累,开始有人好奇的往车厢内四周打量,罗洁诚因此不得不把声音压得极低。「你到底在想些什麽?」
「我在想些什麽?罗先生,你会在意吗?」咯咯地一下接一下的,是手指拍打桌面的敲声。「请你明白,这是不得不为之的事,我和她不过是因为公司的事……」
听起来是很无可奈何的口气,也许亦有很多不得不为之的强大理由,可罗洁诚清楚的明白到,他不过是做了选择。就像当天自己在桥上那样,选择了自己的事业而没有选择回头。不过是为了保存预先设下的前提。
「你是在报复我吗?」到头来自己才是那个可笑的第三者。
就怕这是所谓的报应。
「这样我们大家都能松一口气吧?」
「诶?」
「反正你一开始就不打算和我怎样。」就怕他心上不多漏两个洞似的,张颂奇的声音轻巧的传来,不忘冷静地补充。「你本来就没想过会让人知道我的存在。这样不是正合你意吗?大家都没有负担。」
或许一开始他曾有过如此打算,所以到这个关头亦无法否认。罗洁诚看着座位上鲜艳的间条,一边聊一边拔着椅上的绒毛:「你知道我为什麽被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吗?」
没有理会对方的回应,他又接续的说。车角的红灯经已亮起了,巴士却没有靠站,只是笔直的前行,在街道上急速的飞驰——
「我的父母一直希望我活得洁净又诚实……而我现在却连一点都做不到。」罗洁诚一边说一边让耳朵远离播音器。「张颂奇,分手吧,我们不要再联络了。」
爱或许会是一个最为强大的理由,可到最後却什麽都不是。他把电话挂上了,意外地却脱离了口袋飞脱出去,罗洁诚正伸手想去抓紧,突然前方却传来了疯狂的叫声,煞车声的尖刺冲入他的耳膜,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,幽长的柏油路突然消失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却是防护栏後的斜坡。
他突然知道他们就要冲上了。
而这一切都是无可挽回的。
就像他说以後不要再联络一样。
就好像他说要分手一样。
他只是刚开始要明白,而这一切却都要结束了。
或许在明白到以前,罗洁诚就经已高声喊叫过。
「张颂奇!」
不过这又有什麽用呢?
都已经结束了。
强烈的震动。
黑暗而且幽深的。
接而是一线橙色的光。
这是否就是有过濒死经验的人所说的隧道呢?
不过,似乎又不是这样……
罗洁诚睁开了眼睛。
挡在头以前的手徐徐放下来,绷紧了的肌肉一并放松,幸运地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,只是撞到的头有点晕眩。罗洁诚缓慢的移动过身体,与车厢内的人交换过疑惑的视线,有些人还在抱头痛哭,而另一些却已拿起电话呼救起来。
他急切的想知道发生过什麽事,到有股风掠过来才知道一面的车厢玻璃经已碎裂,因为没有人坐在那一边,所以并不构成十分厉害的损伤。罗洁诚看着这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碎屑,一直的看着。
不久有一行训练有素的队伍冲到车上来,轰隆轰隆的又引起了第二次的震动。大概当中终於有一个人注意到罗洁诚了,那套上了一层橡胶的手迫切的拍在肩上,促使他回头去看对方。
「先生,你没有什麽事吧?先生?」
车子撞了。
罗洁诚缓缓的抬头去看那人,黄色的帽子遮挡了半边的脸,他一直顺着阳光的弧度看上去,正想开口自己什麽事都没有,眼泪却不自觉的流了下来。
而他还活着。
开始只是一两行而已,转瞬却随着那抱头的动作变成嚎哭。
「先生?你冷静一点,你已经没事了,我们是来救你的。先生?你慢慢的说说看,是不是有什麽地方受伤了?先生?」
他并没有受伤,亦并没有流血,只是一直的哭泣,用不成话语的声音呻吟。罗洁诚紧抱着身体往下卷缩,似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,以至脸容扭曲。
一切都结束了。
而他只保有了自己的尊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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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最後一刻你决定跳下去。
骤然抬头却发现他在对面的月台。
原来他未曾跳下,甚至没有站越黄线。
你一方面感到欣慰,
而另一方面强烈的灯光却已向你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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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End Of Part Two]
4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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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再次把眼睛张开。
葬体并没有为你举行,鲜花亦还没有掉下,
哭喊你都听不到,自然也没有人为你欢呼。
泥土的气味的点点,你迷糊又困惑,
原来一切都仍然健在,纵使你不以为这比较幸褔,可亦无法选择。
你的生命仍然在流动,你的血液还往心脏输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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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黑西装从行李箱中拿出来时,张颂奇大概从没有想到这件事。
竟然会在怀缅故人的场合中,见到怀念的人。
头发刮得短短的,下巴亦变得有点尖削,平静而温和的坐在那儿,不时用手摸着後脑的星白点点。在观察着对方的眉眼间张颂奇发现,原来自己从未曾忘记罗洁诚的脸孔,随时都可以拿出来,为今非昔比作出清晰的比较。
基於某种力量驱使,擦得发亮的皮鞋随着模糊的声音靠前,张颂奇在遗像前深深的把腰低下去,就在视线低沉的瞬间,窥见了对方的惊讶。
有点得意而且洋洋自善,发现到自己仍留有这麽孩子气的一面也没办法,张颂奇微笑着摇摇头,一边又转身向哭泣的家属致意。
为什麽会在这里看到他呢?最近又过得怎样?不知道……
在那以後脑袋迅速被思绪占满,随便在两旁排得整齐的椅子上坐下,眼睛就一直凝视着前方。其实是在看些什麽张颂奇自己也不知道,一切都是停留在角膜未经分析的景象,单纯的只是看到的东西而已。尽管如此凭着经验累积他也明白到,即使目光是亳无目的逗留,可对别人而言却是可怕的视线,不知有多少次被下属拜托过,在交涉的时候不要用这种眼神看向对手。
虽然到最後生意总会谈成,可却落得对方一看到他就会变得畏首畏尾的结果,好几次张颂奇都想开口发问,我真的有那麽可怕吗?不过因为这样反而显得咄咄逼人,所以也只好就此作罢。
现在张颂奇坐在前排位置,手肘枕在大腿上俯身发呆,前来祭拜的人一一自他眼前经过,随着司爷的声音一再鞠躬。死者是个德高望重的人,是个社会名流,在生时亦相当风雅,喜爱花鸟虫鱼山水画,听说对中国戏剧亦有点研究。想不到这个人和罗洁诚会有什麽交集,就连自己也是出於对方是父亲故交的缘故,才会特地从外地前来拜祭这个素未谋面的人。
不论是葬礼还是哭泣都是形式的,纵使是不太感到伤心仍要苦着一张脸呆坐,一般而言只要是礼貌上来往的朋友都忍受不住这种低气压的压迫,不是要抽烟就是要上厕所,最後就像逃亡一样匆匆离去。
可不论是他还是罗洁诚,两个人都没动,默默的坐在原本的地方旁观着仪式的进行。罗洁诚始终没撇动过身体一分一寸,张颂奇倒在呢喃不断的颂经声中变换了位置,累了就用手把头托着,目光一直毫无目的地放射开去。除了在一开始以外,罗洁诚再也无的表情。
今年已经多大了呢?到张颂奇发现时,自己经已在计算着对方的年龄。因为天气已经转凉了,时间亦步入十月,所以实质上仍是多差了一岁。四十五、四十六上下吧?这个年纪的男人通常不是让人觉得成熟可靠,便是被时间腐蚀得猥亵不堪。张颂奇终於仔细打量了一眼,罗洁诚似乎并不属於上述两种感觉,仍旧像他十三、四岁时初次见到的一样,理所当然的屈缩在一角,可却并未有令人感到讨厌的懦弱。
要拿什麽去形容才好?啊,大概就像颗从未发芽的种子。张颂奇接着想起了一些往事,不觉失笑,以往认为自己自认为多麽成熟稳重的决定,此刻回首亦不过是孩子气得要命的报复。越是不被理睬越渴望对方回头,等到别人回应了却又闹脾气的把头转过去,其实不过是这样一回事。
不过是这样一回事罢了。
事情过後总能轻松的给出结论,可那时候的烦恼是真的,那时候的感情亦是真的。若是能未卜先知的话,张颂奇真想告诉那时候的自己只要等待便好,一切只需要一个时机,或许就能变得圆满。
哈哈。
发现到自己仍对他们的关系存有幻想,张颂奇别扭的搓搓手也为自己的无耻感到羞愧。己经十年了,可面对罗洁诚的时候还是会作出孩子气的试探,明明十五分钟就该走了,可三数个钟头以後却仍死黏着不肯离去。
是想看看对方的心思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吗?或许逝去的人真是罗洁诚的熟人也说不定,他待得久也不一定是为了自己,对了,或许也是离场的时候。
这麽想着的时候,张颂奇半弯腰俯前了身体,就在抬头上看的同时,却看到罗洁诚露出了亲切而善意的微笑,就像此时才发现到他一样以笑意来打招呼。这时张颂奇朝向出口的鞋头一转,转而往对面的方向前进。
47
也許是要有點聲音,心靈才會覺得平靜,否則在數十人相對無言的悶局中,難免會感到窒息。
道士把火盆點燃,然後孝子翻動白幡,隨後咕嚕咕嚕頌經聲一遍。在一片鬼哭神嚎的吵鬧之下,張頌奇不禁生出了一種錯覺,以為四周的昏暗壓抑是劇場中理所當然的狀況,而他正和羅潔誠\在約會,看着眼前正在上演的馬戲。
屁股壓到座椅之上,吱吱的聲音偶然從螺絲緊扣的位置傳出。兩個人什麼話也不說,就是理解為默契也無妨。羅潔誠\的肩膀靠得極近,即使是隔着西裝仍能感受到人體的溫度。出乎意料地羅潔誠\也是一個謹慎的人,本來張頌奇以為即使是這樣的場合,對方也只會隨便套一件沉色的襯衣前來。
「嗨,好久沒見了。」想着他把頭沉下去,用着輕挑的語氣打招呼。
不知道是否仍是和從前一樣的笑容,在黑暗中與他並肩的那個人眸子一轉,說着可笑的話卻顯得有點認真:「啊,你長大了,張先生。」
已經一把年紀還被形容為「長大了」實在有點諷刺,張頌奇望向羅潔誠\臉上自然疊起的皺紋,不禁覺得對方確實是有資格這麼說。記憶中羅潔誠\總像不懂得長大的人,一時能混在孩子堆裡玩也倒好,只怕是孩子們長大了便又變得合不來,然後就被捨棄,再下來又狼狽地在另一個孩子圈內棲息。
羅潔誠\就是這樣的一個人。不是嗎?或許是記憶在某處出現了失誤,眼前的這個人,不論怎看都有年長者的從容和風範。
「最近日子還過得好嗎?」沒料到把話題接續下去的還是羅潔誠\,把手交疊起來放在禮儀用的小冊子上,有點粗糙的手仍不失溫柔的感覺。
自從十年前的那通電話以後,羅潔誠\便與他斷絕了聯絡,不知從何時開始對方也不再在原本的單位工作,這小小的人事變異自然沒有上報到他的手裡。不過是在很短的時間之內,他們倆便像全然沒有過關係的人。
說不上怨恨或是什麼,明知道住址卻沒有去挽回的自己也有不對。儘管十分明白這是事勢使然的事,張頌奇開口時還是禁不住那別扭的腔調:「沒有見面以後?也算是過得不錯吧。」
他故意強調了話裡頭某一個部份,似乎要這樣做才能解氣。到底在生氣些什麼的呢?一時間張頌奇也說不上來。本來想說只要羅潔誠\願意有一點改變,那自己也不會再感到氣悶。可當面臨對方已經轉變了的現在,張頌奇卻又想把前言推翻嚷着說不算數。
生氣以及憤怒這種事情似乎是累積的,一旦積存了便再不消減,一看到那張平和的臉,不期然就會聯繫到十四歲時那個悲慘又可笑的自己。竟然被自己最看不起的東西害得滑了一大跤,少年時候的苦澀和眼淚,儘管幼稚卻仍是十分真實地,為着生澀的戀情而讓恨意苦苦生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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