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名奇妙的四人独奏 作者:二目
Tags:布衣生活
余顺明当然知道。他怎会不知道呢?想当初他还是从「远东总商会孙家华第一中学」这名字没品的学校中熬过来的,谁又能有资格说他不知道「孙家华」是谁。当然对于余顺明这个平凡学生来说,「孙家华」除了是挂在学校外墙摇摇欲坠的书法塑字,以及沽名钓誉的冤大头以外,便什么都算不上。
「孙要来和我谈谈设置新奖学金的事。你可以先出去了。」教授相当慈悲地,向这个愚昧者解释了一部份的理由。
就在十五分钟前,长年为教授工作的系秘书长轻巧的敲了敲房门,用温柔的声音通知教授,孙先生经已来了,就在会客室里面等你。教授眨眨眼,只说了一声知道了,看了余顺明一眼,突然又把约定变更。
『把孙先生请到我房间来吧。』他曾经这样说。然后又无视余顺明不满的目光,勾起嘴角就跟对方笑道:『听见了吧,你还不快走?』
而那张可恶的嘴在一刻前才刚刚离开了他的小家伙。
想起来就有气﹗
余顺明不满的踏一踏脚,抬眼看看这个反复下着逐客令的主人,一下子心里也就没劲了。「哦?」他一刻也不愿多留似的站了起来。「那么我便走吧。」
把我当作是个好欺负的吗?
他本正打算头也不回的消洒离去,突然教授似有挽留的声音凝在后头,余顺明欢喜的甩头后往看去,却只见了狐狸卑鄙的微笑:「石门水库。泄洪了。」
教授干瘦的指尖似是不经意的往裤裆一点,余顺明一下子便刷红了脸,也不顾小兄弟的安危猛烈一拉,转头便往门外冲去,似乎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刚才在同样的空间里已做过更为羞耻的事。
教授看着那晃动不已的房门,因着反作用力最后还是无法关上。意外地他并没有因而生气,反而面露满足的微笑。银光一闪而逝,耀眼的疼痛一过,那在阳光下站立的身影被光线模糊而变得更为纤细,定睛再看看教授逆光的脸,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笑容。
「很久不见了。」
密绿色的木门外多站了一个人。鼠灰色的长大衣,米白色的围巾,他脱下了不合于时代的灰色礼帽,因着年龄而沉聚的睿智在眼中一闪而现,总是下歪的嘴角此时微微上翘,就冲着教授,一笑。
这个笑容有时候也会出现在余顺明脸上。
只不过现在因着车厢的摇晃,而稍为有点痉挛,不自觉的便在隐约的皱折间埋藏了一点愁苦。
受不了。
余顺明心烦气燥的把耳筒粗暴的拉下来,缠人的音乐尚在耳机中细碎的溢出,他暴躁的伸手进口袋里乱掏,啪的一声噪音便休止了,也不知是余顺明使用方法熟练还是因为机器坏掉了的缘故。
他重重的把身体往车窗上摔去,偶然的一下震荡并不惊扰到谁,只是让自己的心情更为低落而已。
他不是个没有想法的人,而这又是一个连婴儿都讲求个性的年代,无怪余顺明会想得太多不切实际的事,以致于陷入愤世嫉俗的危机。只是他又不能不想,到底也应该想想吧?对这一个莫名奇妙、把自己支来唤去的老人,他是怎样都无法停止自己的思绪。
为什么自己今日一定要来呢?
这似乎是个会困扰一生的问题。余顺明必须好好想想。
空下来的指头扳着,无论怎样数,好像也算不到关键的理由。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不知在哪里碰到脏东西,然后便一反常态的犯贱起来了。
也只能这样想。
不过也不是坏事.......反正教授那张嘴.......
一想起教授思绪便会突然跑题。即使不想承认,余顺明还是充份的意识到男人的主脑是架设在下半身的。如果是因为不舒服或者是觉得肮脏也好,问题是感觉良好才糟糕。想起了这种脸红心跳的事,余顺明亦不自觉的弯腰隐藏身体。说来教授是个同性恋吗?看他那副自信的样子,以乎一点也不意自己会泄漏开去。
不过......
如果是这样的话,那好几次被玩弄到射精的我也是个双性恋了?虽然很想解释为一时的迷惑,可与自己仅有的女性经验比较,余顺明马上便理解到那竟然是有所偏向的一回事。
性欲、快感什么的,这些字眼虽然听起来低俗又下流。可是余顺明想,或许他想从教授身上追寻的,便是那么样的一回事也说不定。
不会吧?
一边回忆着那因喘息而泛红的肌肤,头脑便一边变得煮蛋般灼热。余顺明眨了眨他那双单眼皮,虽然一再强调过其实是对内双,可是似乎并没什么人在意。就像他这几天一直气闷不已的问题一样,转眼间便烟消云散。
2:3
茶香上扬,那烟丝一直透过窗户微细漏风的地方,结成一层白茫茫的水蒸气,缠绕在光秃秃的对岸。
有两个人影在那云雾交缠的对岸,一个凝视着另一个,而另一个凝望着远方。然後就在不经意间那白布鞋踢倒了一旁的小土丘,他「哎呀」一声,为了掩饰尴尬便笑着露出小虎牙,眨眨稍带浮肿的眼皮,没办法地也只好装作不在乎的转身。
「我下月中要到英国。」突然他弯下腰来,拾起脚边的一块碎石,随便一甩在水面上跳动两三下,然後落到水心。
「是吗?」孙家华只是随声应和。回想当时那种淡然的态度,现在或许会觉得不应该。但是当时,只是在当时,自己却觉得这并非什麽大不了的事情。就不过是亨利,一厢情愿地想要再和自己见面而已。
而自己,对孙家华来说,他,有更为重要的事。
「就这样吗?」然後青年一直低着头,一直把下齶往锁骨缩去。使得那本来细长的脖子,此刻看来却像烤好的挂炉鸭般卷缩起来,就在冷风架起的铁枝上,可怜巴巴的摇晃着。
孙家华看他这个样子好久,他并不明白这位聪明的黑发青年还想在他身上得到什麽。冷风不休的吹袭而来,连同那体面的大衣和用油精细抺好的头发都无分贵贱地迎风飘扬。亨利抹抹被冷风冻得发红的鼻子,就像个傻子一样强忍鼻涕,无所谓的左右转转,又把手往皮衣的口袋插得更深。
「回去吧。」到最後他还是意兴阑珊了。这麽一个骄傲的人,从来不做多馀的事。
一瞬间似乎有谁为他在脑海中敲响铜锣,孙家华惊愕的抬头,就似是会失去什麽,而他其实什麽都不会失去:「你一直不回来了吗?」
「会回来的。三年,或者四年吧?」似乎很高兴,又似乎无所谓。似乎已经把似乎用过太多次,可当一切都是这麽不确定的时候,这似乎又是无可避免的。
亨利仍旧维持那个讨好的笑容,在回忆里,他似乎永远保持着这张平面的脸。可这并没有什麽不好的,永远都是那麽纯粹,不整齐的发荫,笑得像綫缝的眼睛,鼻梁轻轻的下斜,下面接上个尖鼻子。他不好看,并没有自己个性似的随便把眼耳口鼻堆砌起来,只是像个一般的年青人,像他那个年纪,都会长成的样子。
不过这或许只是孙家华没有认真看过他的缘故,在这麽多年以後,就连当事人都变得无法确定。
可以肯定的是,在记忆封尘的那一天,亨利这样说过:「我要到史丹佛那边去读博士学位。」
「博士?你不是刚刚才大学毕业吗?」孙家华有点奇怪,不过以他惯性分配到这边来的记忆空间来推算,或许会有出错也说不定。「或者是我记错了?」
「不,你并没有错。」亨利在冷风中深深呼吸,在那个时候,彷佛原谅了他所犯过的所有过错。「只要想要的话,这样也是可以的。」
「那样可以吗?」而那个时候为何会说出挽留的话呢?那个什麽也不知道的自己。
在很久以後,孙家华仍不禁会为当时的自己微笑。
真的什麽都不知道。十分纯粹,所以只能看到自己。
「可以。」亨利就在那一片水泥混杂的脏地方站起来,脚下沙石咯咯的声音此刻仍犹在耳间。他说:「不可以浪费时间,我已经二十四岁了!」
「才不过二十四岁。」他用着那种什麽都不知道的语气,惋惜的向他说。
亨利似乎已经习惯了,他只是一脸淡然的摇摇头,然後不知在口袋里掏出什麽,曾经包装得漂漂亮亮的事物:「祝你三十二岁生日快乐。」
他那时甚至没想过为什麽他会知道,然後孙家华接过了,那连蝴蝶结都经已皱掉的礼物。
「多谢。」孙家华还是茫无所知的笑着。
留在上面唯一真实的就只有他的体温而已。
然後又是很多年。
那渐渐变成了死物的温度,虽然只是死物,但仍然这样温暖。
孙家华坐在那个仍然温暖的位置上,用掌心感受着茶杯表面的粗糙。
他低着一头华发,叹了一口气,又吃了一口茶。
「在想的什麽?」站在他边上的教授也托着一杯茶,就这样靠到他摇摇欲坠的书墙上,一点也不顾及身後危机的担心别人。
孙家华眨眨眼,故意用有点俏皮的腔调说:「一个你也知道的人?」
这实在不适合一个老人,尤其是像他这样长了一张严肃脸的老人。比起活生生的笑着,他似乎更适合被铸成威严无比的塑像,留待後世供人景仰。孙家华就是这样空荡荡的一个人,偶然一碰便会敲得极响,真真正正的铁石心肠。
教授终於歇止了脸上的笑意,他把茶杯随意往书面上一放,又半开玩笑的问:「谁?」
「那个小小的、正生着气的、两腮吹得鼓鼓的在我身边走过、长得很奇怪的那个年青人。」凭着那一眼的记忆这也可算是钜细无遗的形容,孙家华吃吃笑着,一瞬间脸上又多了几度皱纹。「他不是刚从你房间里走出来吗?我以为你们认识。」
「只是冤孽。」教授甩甩手,快速的作出总结。然後摆出「今天不谈这个」的姿势,强行把话题扭转过来。「说来你的孙子最近怎样?」
「呵呵,今年上小学了。」孙家华说着又露出一张傻爷爷的脸,一边又把皮夹里的小照片掏出来予人分亨。
时间就这样过去,不论是十年或是二十年後,都是这样过去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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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电显示,在十一时零七分有一通未接电话。
松开他心爱的鼠标,余顺明脸上有一毫厘的困惑,眉头再三紧挤在一起,他想了一想,那串不是他认识的号码。
他把手提电话顺畅的在手上翻了翻,若是在学生时代他便不会理会这通电话。可这是部工作用的手机,而在出版社上班总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麻烦。衡量了个中厉害,他还是不得不,在工作时间以外处理了这通可能与工作无关的电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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