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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霹雳](万千)借问人间为何来 作者:深山覺月(下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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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ags:天之骄子 阴差阳错 霹雳

  清晨一场应付过后,「圣帝」慢慢地步下龙座,呆若木鸡地往偏房而去,向来不是他想这么做,而是他的身体会告诉他该如此做。他一步步走着,却料今日突生异状,像横空一道惊雷劈中全身,脑袋有如被剖开般的剧痛,好似有道长久不得其门的明光贯穿了灵台,剎那埋封已久的旧事轰轰扰扰爆开,什么都想了起来,又偏都记不清。
  突然千重幻影如万马奔腾踏过心坎,「圣帝」瞳孔瞬间紧缩,神智迷荡。有个声音告诉他,他是雄王,不……他是圣帝,不对!他是雄王,他在无日囚,怎么来的?不对,他明明是圣帝……紫微宫就是证明。不对、这不对、那也不对……
  「啊——吾、吾是谁?吾是谁!」他意识混乱,痛苦地捧头哀吼,凄厉嘶哑,龙冠缨冕散落一地讽刺,震荡的视线里,回廊尽处却来了将百师,见他手里捧着药汤,一脸狞笑,「圣帝,又该服药了!」
  「啊!啊!」又是同样的恶梦!「圣帝」摀着耳,睚眦欲裂,随之而来的,是早已习惯的黑暗,坠入深渊。
  ===***===
  日昳时分,千叶传奇风尘仆仆方归,彼时天际明光抖落了几许轻寒,淬染了景物一层浮金色,苑中已有他熟悉的人影等待他。
  「如何?」见到长空,像是一种习惯,又似一种安稳。但在千叶传奇平日的举止中,绝少透露那几分的依赖。
  万古长空摇首,禀道:「一样。」
  千叶略微沉吟。一句「一样」,却是分别不同结果。紫微宫和太阴司是他近日想注意的目标,前者是因某种因素,后者则为苦集联队。紫微宫毫无异状倒好,太阴司,又或者说关山聆月一直拒绝自己则有些费神了……
  千叶传奇正待再言,却忽觉目光丝微的晃荡,一瞬的意识如被割裂开来,及时暗定心神后,却发现远方两位来报的人影正逐渐逼近,遂遣退道:「你先下去吧!」
  万古长空颔首,望向那两名破军府兵卫,一言不发地离去。
  巫盘首两人已正自紫微宫奉命回来。千叶传奇转首见两人分别所捧的药渣,已一目了然,只思了片晌,竟一反往常地上前徒手试药,剎时艳红的醍醐毒蔓咬上那白皙的指头,生出如蛱蝶般的纹路,看得旁人讶然不已;再试到另一碗药渣时,指上艳红竟转为暗紫,又使人暗惊。
  这渣滓可说是毒药的产物,破军府为控制「圣帝」,要其神智足够号令群臣百姓,却又要削其实力而不愿让其断命,可说比以前单纯的控制要求更为复杂。颇通医药的千叶传奇向来在全局药量有所拿捏,另方将百师则每日喂其独门迷药,却从不告知千叶具体的份量及成分,这么做,算是对彼此的防备和考验。也可怜了「圣帝」,如被当作药与毒的试验地。
  双方合作为谋已延续了一段时日,有破军府在前,千叶也不太时常往紫微宫探视,今日试药之举,不外乎为更仔细了解病者用药情况。此番心思,巫盘首两人当不知。
  千叶传奇观察毒蔓咬指的状况,半晌命道:「日后毒龙草少三分的量,若有差错,唯你们是问!」
  巫盘首两人许是被惊骇到,领令告离得奇快,千叶传奇望见此景,倒是轻轻一笑。
  ——对雄王来说,现在什么还不知道,也许是最好的。
  他想着,看了看方才被毒蔓咬上的指头,方才的诡艳竟奇异地褪去,阳光照映下,反而白得近似透明。
  这偶尔隐现的异象,是屡次元神受创后的警讯,他心底有数。方才一时意识混沌,大概也与此有关。
  那日医邪早看出他原形毁损了三之一,若非他出生本就异于常人,也难坚持至今。
  他从未想过,当初心血的缺损,一剑之差,而后世事变故……让他也要不得不向命运妥协。
  纵然此伤因那人而起,这却是属于他自己的命运。
  人都会有灾劫危厄,他也不能保证当意外来临时,自己尚能支撑多少,又可以用哪些部分去应付。
  他是人,也想护住自己的性命;日盲族是责任,他也要为其谋得出路,但如今灵气却只有一道。
  他抬眼看了上头照耀的日芒,依然无所畏惧。曾记他旧时曾对敌手说过,如果天底下真容不下日盲族,那他也只好将太阳消灭。那倒非刻意之言。
  众生熙攘,此间浮华走过,他所求的,只为自己应有的掌握,开出一条路。
  计划需一步步实行。如今事态明显,六人队伍是当务之急,但在佛狱条件之下,人选还需费心思。太君治一确定,他有信心等同掌握三名人选,加上破军府的护军铁卫提供两名,剩下的一名,或许可以由弒道侯提供的情报下手,寻找那名叫「戎马无疆」的人。
  那么……
  千叶传奇一边思索,一边步入苑中的八角凉亭,亭内有案,上头棋盘宁立,楚汉之界泾渭分明,残局未了。千叶并不落棋,但见眼前绿幽蝶飞,长风好景,兴致略有,便取出怀中长箫,闭目起奏,剎时一曲划破庭院深静。箫声飘扬,悠逸清越,上彻九天,却略带一丝寂寥。
  不知几时,远远地,魁梧人影踏步入亭,耳闻精妙乐音,眼观未尽棋局,坐定,沉思少顷,推棋行进。
  随棋盘上两军交战渐趋激烈,蓦地云际忽掩,照入亭内的光束骤敛,蝶影婆娑散飞,背对的玄影双目微睁,两指一旋,悠曲戛然而止,收箫于怀。
  烨世兵权不为所动,出声行子道:「马二进一。」
  玄影凝望亭外光景,却将手负于后,笃定道:「车二进四。」
  「马一退二。」
  「车二进二。」
  「炮四平二。」
  「车二平五,将军。」
  「帅五平六。」
  「再将。」
  残局已尽,胜负分明,金发人影倒面无波动。他只让了一手,对方杀招便连番凌厉而来,果真从不客气。
  千叶传奇终于转过身来,垂眼看了棋局,只手拂划而过,收起棋盘,「你擅自进入吾之居所,吾可以请你出去了。」
  烨世兵权盯视对方略显憔悴的容颜,雄臂横桌伸出,用力按下对方动作,沉声道:「此伤,你不是正常人。」
  感应到对方探询的真气正自太渊导入,千叶传奇手腕缩劲寻隙,灵巧地摔开手:「你也不是正常的军人。」
  烨世兵权双手慢慢抱肘,说不清那冰山般的脸上藏有什么表情。
  今早下了一场雨,景色如沐新翠,分外怡人,这些从前在集境都是少见的,但降落苦境后却大不相同。烨世兵权朝亭外望了一眼,棱角分明的薄唇微动,突然问道:「苦境,对你的意义是什么?」
  不期然的会面又乍逢此问,千叶一时有些转不过来,沉默了些会儿。
  想他降世以来,一直处在权力算计中,更被迫飘荡两境,唯一所系,仅是日盲族,但他隐约知道,如长空、如聆月,这份归属于苦境或是集境的大感情必是比自己还要来得刻骨,否则也不会屡次对他不满。这一掠而过的心绪千叶并未透露,仅避开道:「与集境相比,苦境相对富庶,这片土地对你的意义,又是什么?」
  彷佛像短暂试探的触角,伸出了片刻又缩了回去。烨世兵权沉默地注视千叶传奇的脸庞,表情不动,却隐隐有股冷然笑意。千叶知对方不欲答,自己此时也不想探究,干脆谈起正事来:「与苦境的合作名单近日将成。」
  「嗯。」彷佛方才问话是一隙偶然,烨世兵权反应极快,「人选,考验你的智慧。」
  千叶传奇不置可否,在这六人名单内,破军府至多支持他两名高阶的护军铁卫,却要他寻出其它可堪比苦境实力相当的人选,居心叵测,不在言中。空缺的一人,他需尽快着手。……眼下,倒是有一人,他好奇烨世兵权的反应。想了想,便直问:「我想问,此番吾选上太君治,你有何感想?」
  将太君治送上战场,代表政争真正的结束,送去过往。这旁敲侧击一问,竟让烨世兵权眉睫有那么一丝地动静,似在思索。
  此问题犀利,他却不想随便应答,因为对聪明的人讲再多虚言,对方仍能自己找出答案。
  若说他过去对圣帝不满,或真想要那无上权力,投入其麾下便是自欺欺人。故而他要的,只是一种信念,一种对战争狂热的信念,过去戎马军装的圣帝是那块基石,他可随其策马长征,战遍四方,所以他安其所位。但是当圣帝老了,厌倦了战争,紫微宫便成为他的阻碍;因此当时机到时,他不再留恋,将他化成了灰;连同那与天机院、太阴司的迂回政争,也不必了。
  非是他厌了过去,而是他信念未曾变过。
  当初千叶传奇提议偷梁换柱之计,可说正切合他的下怀,也确立此人在他征服的范围中。千叶很能了解他之所求,为他抉择。权力,他不在乎;他真正在乎的,是战场,自集境而始,虓眼军督一步步踏向辉煌战途的史页。
  他只专注战场。理念不合的,就放任他去,或者,毁灭。
  思绪如起潮的海浪,一层层涨起,而又渐渐退去,最后只剩一抹余烟缭绕,没什么好说、没什么好提。他只吐了两字:「随他。」
  「嗯。」千叶传奇倒是明了了。这回答,说绝情,也是极端的留情。然他不想多发表意见,或者说也早料着了。两人便这么静着对坐,像杵臼细细磨碾着日影,比谁的耐性多。
  「千叶,」片刻,烨世兵权忽然唤了一声,「你明白,你的事情,吾非不晓。」
  苦境事务且不论,为何对方当初夺权之时要求对关山聆月留情?正因此人沦落集境时受其收留。为何无故离开集境?也因返回日盲族。为何放出其余两位祀嬛?只为关山聆月的要求。许多事情他不过问,不代表未曾注意。
  千叶传奇也不意外,无所谓道:「那又如何?吾,依然在你面前。」
  烨世兵权「哼」了一声,负手立身,不作言。
  确实放肆。然只要其举不扰他征战之心,他尚可容忍。
  就方才试探,此人伤势有异,必有隐疾未发,此其一。如今以合作之名,为集境谋划的事情没少做;但,让集境真正获利的事情皆在未定之数,此其二。后者上回让他敷衍过了,这次他必要问出明白。
  他鹰目注视,眸色深浅难辨,良久,只问:「千叶,何时是下一步?」
  千叶传奇眼波轻动,天生银亮的瞳眸隐隐闪烁异色光华,望而不语。
  微风拂过,两两心思,各自盘算。
  ===***===
  同一时刻,自千叶那边离去的万古长空正慢慢走回自己的歇处,那在小径上踩着碎光的脚步,如同他在异域的心绪,飘渺迷茫。却料眼前一道阴影骤然横去了来路,万古长空抬眼一看,顿了脚步,稍有警戒之意。
  「是你——」他与此人,几乎毫无交集。
  「见到吾,很讶异吧!」做为不速之客,弒道侯很自觉地抢白,阳光刺眼,他正瞇眼睨着眼前岔路,像同是顺路而来的并行人,神态轻松地道:「万古长空,这么多条路,你想走哪一条?」
  长空摇头,直接跨步前行,却被弒道侯笑笑地抬手,若无痕迹阻了去:「耶,对天府院主放点尊重。看来答案很明显,你依然选择太阳之子的路。」
  善者不来,来者不善。长空只想速断速决,「你有何事情?」
  那精锐的眼神一闪,回得爽快:「条件交换。」
  长空紧锁的眉头深拧了几分,「什么条件?」
  「千叶传奇最近正在寻找苦集联队的人选,也许你是好人选之一。」
  又是战场吗?他早已习惯。长空并无多大的反应,却只是撇过头去,望着眼前岔路,说不出是何感受,道:「……吾不能离开他。」
  当一个人选择了一条路,不代表另个人会选择同条路。而他的悲哀在于:他不能选择。
  「哈,你以为此地还是日盲族吗?」弒道侯说得开门见山,尾随长空零星的脚步,点醒道:「是否真不能离开,你心中有数。别忘了,你既然追随他,他选了破军府这条路,合该付出代价。」
  赫然被狠狠戳中了痛处,长空止了住,无法反驳。纵然他知道太阳之子选的是这条路,然而他能如何?
  从来他像冷淡的旁观者,看着太阳之子于人前人后呼风唤雨,不知道他要的到底是什么?他只记得,桃花要他守护的,非只是太阳之子,还有在苦境的那片家园,而那片家园残破了,却无人闻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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