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霹雳](万千)借问人间为何来 作者:深山覺月(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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杂乱的心绪难得侵扰着自己,只有加剧不适,陡然一声闷哼,徘徊在心口的抽搐又隐隐发作,逼使千叶不得不扶着身旁的粗木喘息,奈何紊乱的气息好似不听使唤,不断地动荡、动荡……
咬牙拭去唇边的血丝,天际的红霞漫涌,正在那白皙的掌间拓印下阴影,暗红与黑,螫眼入目,彷佛是唯一能证明自己存在的铁证。千叶阖起眼,将那抹血痕收入了掌心,意识却仍感昏乱。
他以为自己的回来是责任,也是理所当然。倘若他的返回是如此不值,这段日子以来的坚持与所受的屈辱又是为谁辛苦为谁忙?
骤然后方急速的足音响起,是自己向来最熟悉之人,在这狼狈不堪之刻,千叶只道竟被追上,遂勉力凝神,挺直背脊,冰冷道:「吾不是说,众人留守夜殿吗?」
「你要去哪里?」长空对着眼前背对的玄影,劈头质问,那散发的凛冽气息,却使他止住前进的脚步。
「吾要解决问题,」那语气是熟悉的高傲,强势逼人:「难道这样又错了吗?」
长空撇过头去,低声道:「不,你本该解决,但你——」
语未落尽,那静瑟的声音已然响起,像是命令自己,不带任何情感:「只要吾释放自身灵气,就能解除危机,这本就是太阳之子该为的。你回去吧!」
长空凝视着他,略感陌生,稀疏的风动里,焦躁、不安的心情如水泡般不断浮起,却又被眼前幽深的一袭玄紫所压下、压下。
不,他的潜意识告诉他,此刻,他必须护在他身旁——
「让吾随你——」讵料,正当长空上前一步,倏闻「铿锵」剑声出鞘,霜白的寒光在眼前瀑起,在身前划出一道巨大裂缝,但见那玄影缓缓转过身来,天藐斜指在地,冷厉道:
「回去,这是命令!」
长空面色一怔,凝声道:「……你到底在想什么?」
这人,再次用剑光为自己筑起了凛冽的高墙,不允许他人窥探。
「你好奇,吾便问。」那清湛的幽冷目光仅是端凝他,问声平淡:「长空,吾是谁?」
这是再不过简单的问题,他要的,也只是再简单不过的答案。
长空不解地望向他,本能说道:「你是太阳之子。」
「那么,给予你一切的,又是谁?」
这一问,顿时像离弓之箭,一刺入心。长空悄悄攥紧了拳。往事掠印着脑海,勾起心中的恸伤,掺杂彼此曾有的失控与恩仇,错综……而混乱。
为什么他要逼问这问题?为什么?
长空阖起眼,沉声道:「……也是太阳之子。」
「除了这些……再没第二答案?」
「无。」
千叶些微一愣,缓缓地摇首,有些失神地横剑向后、向后,随后一声、两声,渐渐地冷笑起来……像冷冽的冰雪在宁静的空中爆碎般,清清冷冷地扬于长天之下,那般孤单,那般寂寥……
「哈……哈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」
这笑,仅为自己而笑,不为谁,就为自己而已。
原来,无论填补了什么、付出了什么……终是建立在太阳之子四字上,一切,都是太阳之子;一切,都不是千叶传奇。长空且复如此,又遑论他人?
凄冷的笑声中,沙尘翻滚,彷佛满天残光一同被席卷而去,待长空回神,已不见千叶踪影!
「太阳之子?」举目所及,一片茫然。
长空胸口一阵收紧,捺下不解,再度拔奔追去。
◇◇◆◇◇
烟尘正滚滚窜动,他拚着意志在行走,哪怕他隐约知道,那路的尽头会是一场空。
彷如只余一口荡悠悠的气,忽明忽灭地提在胸口,硬撑着身体的行动,千叶传奇一路颠倒地越过乱石枯枝、越过朽木杂林,越过东歪西倒的山川残貌,最终,循着隐约的溪流声,顾不得湍急流水沾湿了衣摆,逆着水流阻力,停步在那片巨大古老的斑驳嵌壁之前。
耸立的嵌壁,巨大的沉压在前,喧嚣杂乱的思绪顷刻复归平静,只剩下了耳际水声潺潺,他抬首望着,伸手抚触那嶙峋的壁面。
万顷蓝天下,以嵌壁为始,宽大湖面正被擎起,昔日绽满莲华的水影,映着周方断垣残壁的景物,寥廓而凄凉,而矗立在旁的八面巨大的祭祀镜,在冰凉的水息中孤单地耸立着。
这里,就是让人早已认不出原来面目的日罗山,就算驻留的日子却不长,却也曾是日盲族的据点之一。
日盲族、依然是日盲族。
他拥有的记忆便是这些了,如果自己不配被这些记忆留住……他怎会甘心、他怎会甘心?
一瞬的松懈,诸般未曾感受过的情绪如巨浪淹没而来,阵阵摧折着心口,千叶顿觉呼吸微滞,禁不住阖起眼,倚着壁墙缓缓、缓缓地坐下身来,试图平复气息,那极冷的湿气,也迅速地浸染了周身,虽然寒冷,却好似比不过己身的寒。他心里清楚,这旧患自防线破了一道,又开始渐渐地侵扰着他,然而,那总非是痛、也非疼,但却每一次总要把自己挖空般……他可以不以为意,却从来不知道,把自己挖出来的的结果是什么,只能不断地任它挖出来、掏出来,挖空到让他快忘了自己本来的面目……
——但是,纵然挖空到了心骨,他永远都得不到他想要的。
不被在意的人认同、不被在意的人肯定……也不得到真正的目光驻足,最多,他只能是太阳之子,一个需要证明自己的太阳之子。
他难得感到疲惫,彷佛自己无论做了何事,命运随即又偏了头,让他的努力枉然,有时,他连自己也不懂得为何要如此拚命逼着自己,但是到了最后,他非但无法懂得,响应他的,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生分与剥离……
减少牺牲是错、保人是错、身不由己是错,图思报仇,也终枉然……原来,他连最基本的证明自己也是这样的难……不管是长空、聆月、抑或族民,他总不解,在他们眼中,难道自己只能是太阳之子?一旦不能给予救赎,就什么都不是?一旦逆了他们的标准,就什么都是错?
不……现在,他至少还要证明,他还能是太阳之子,至少,他要先挽回夜殿南方的地气!
千叶极快地冷静下来,再次撑起力量,回身望向那片熟悉的石壁,孰料正当触上那不起眼的嵌位之刻,一股似曾相识的灵气感应窜入,令千叶顿时神识微震——
这样的感觉……是太阴印玺?为何连那石上藏蕴的那点灵气也与此地十分相符?
太阳、太阴,阴阳互存转化,聚天地冲和,万物消长而不止。这样的巧合,应有关连。
但是,就算现在回去集境追查又如何?……已经来不及了。
以方才日盲族地气流向观来,三天之期已是末路,要保完好无失,一如银绝的要求,需即刻保全地气,才是最完美的结果,族民方有安身之地。
他要求的,是万无一失。未定的疑问,他不寄望。何况他现在所求的,又何止这些……?
望了嵌壁一眼,千叶心念甫动,向后退了几步,阖眼沉声一喝,七窍元神立时拢闭,循筋脉、易天元,以自身为中心,渐渐凝聚自身庞大的黑莲灵气!剎时,那灵思灵气瞬间相应,挟千叶本身的圣魔之气,顺着自然间的流云气脉,引动周方气流异变,弥天盖地的华光紫霞,直冲云霄!
蓦地,时空恍若静止,苍穹飘浮的云影骤停,一时半刻间,万籁俱寂。
忽然,一声崩然巨响,一股无形之力自岩壁后触发了亘古力量,宛如鸿蒙初始,裂方劈圆,天地之间尽被万钧莹紫昊光所罩,深拔不起的地气悍然爆开!
那一日,天际染血,天降红雨,百鬼夜哭,众邪辟易,他自莲中而生。
那一日,他一战倾灭学海与朱翼皇朝,让日盲族真正的站在太阳底下。
那一日,他第一次俯首下跪,投降罗喉,保住了日盲族的生机。
那一日,他疾战返回,却眼睁睁救不了日盲族的倾危……
他不甘、不愿……奈何元神却已耗尽其一。
这一日……他还可以为日盲族做什么?
如果他不能做什么,是不是真的什么也不是?
强制释放的灵气的过程,逼使千叶浑身承受偌大煎熬,浑身逸散不正常的莹紫光芒,元神动荡,便将在灵气释放之刻,只见满面湖水激瀑而上,彷如神迹降临,遍地凋残莲群竟展千华幻影,应生机而绽!一瞬间,同源地脉融转裂开,挟带巨大力量流散奔出,沿景的半苍景色骤转新绿,消补了彼方的失陷——
轰隆声中,再一次,繁华与湮灭,不过一刻之间。
未料,正当舒解困厄之际,催化的灵气终究力有未逮,竟成了消长之势,愈是勉强、愈是反噬,千叶冷汗直流,终是强持不住,挺立的身形踉跄了数步,顿时逆血自心尖急冲而上,灵气散解,血染天方,凄艳如开了万顷红莲。
「啊!」
轰隆——轰隆——
倏地,猛烈的狂雷自天空炸开,擘裂天地,轰然的倾盆雨点打在青石上,漫开了深色水渍,朵朵无常,像无色之花……
「太阳之子?」远方,感应到直冲天霄的紫霞之气,彷佛正狠狠敲击心坎,长空顿感不妙,急急赶往事发方向。
惊蛰春雨下得又猛又急,像不胜重负的透明珍珠,一串串落入晶莹水面,快速晕开,搅起涟漪的瞬间,又一消即散,彷佛未晓此处方经历过逆运天意的动荡。
万山浮动雨来初,人间自是空恨风和雨。
天际黑云迭嶂,通天雷霆隆隆响着,直要贯破耳膜,冰冷的寒雨,如冰箭般刺醒残余的知觉,朦胧中,失去灵气护抑的千叶传奇,此刻身上竟散溢着不正常的莹光,欲勉力撑开沉重的眼帘,却是气力尽失,几番起身未果,最后,只能跌在身旁的大石上,挣扎的喘息,第一次,他感到这身躯彷佛不是自己的,这样的空、这样的无力,神魂俱分……
他一直清楚,元神有损的情况下,释放灵气是玩命,可是不这么做,他又能如何?
他答应过的……他要能证明自己还有能力领导日盲族,即刻、不容迟缓。
「太阳之子?」雷声雨声交杂,融入了浑沌之中,远方长空急促地踏雨而来,恰见着此景,浑身俱震,急速趋步上前,一手扶起全身正流散灵气的千叶,连思绪都是混乱的。
怎会如此、怎会如此?
「你怎么了?你怎么了?」巨大的恐惧淹没而来,长空什么也不再多想,起身捱紧着他,离开日罗山:「吾能带你去哪里?」
「长空……」背后,是千叶虚弱的断续声音:「南方之气……补回来了,但另一半……呃!」那声未止,旧患新伤再次全数爆发,竟是喷了他背上满是鲜血,而沾满鲜血的手,却不禁抓了那背脊更紧。
剥离、再剥离,挖空、再挖空,从来,他只想告诉他们,自己在他们心中存在的意义,为何……他们总不领情?是否,只有这样做了,他们才能接受?是否,只有这样做了,他们才能认同自己?
是不是,他的过往一片空白,也只能是一片冰冷,无法容纳任何温度?
「保留元气,别说话!」长空感受到背后颤抖越来越剧烈的身子,奔走在小径上,任狂雨打湿了发、打湿了身,紊乱的脚步却不知该带向何方。
「不……」千叶只感到自己全身正被不断地掏空,却犹然不愿放松抓紧的手,倔强道:「长空……告知吾,这一次吾、吾没有做错……」
剎那声音入耳,长空蓦地心头骤恸:「到现在……你还在意这些?」
似乎连摇头的力气也失去了,千叶闭目静静地靠在他的背上,听他沉笃的心跳,他记得,自认识他的那一刻起,他从来抓不住他的心,也听不见他心上真实的跳动,为什么而今听到了,还是这样的空索?……好不容易这一刻靠得这样近,却也没有气力去明白了,渐渐地,随着越来越空虚的身子,任黑暗知觉拢聚了上来,意识坠入了幽冷雨帘中,昏迷不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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