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如戏+番外 作者:慕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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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兆煜道:“不能回府!”
他一手抓着驾驶座:“爸只有两个儿子,大哥已经死了……如今我就是个活靶子……不能回府,太太,还有大嫂在府里,不能回去……”
秦荣道:“二少爷!”
秦兆煜俯在后面,一脸苦笑:“君子之泽三世而斩……父亲不是君子,他泽不了他往下三世,但好歹还护得住内眷……”
他抬头对秦荣道:“把我送到城外,然后你直接回府!再不要管我!现在太太病了,秦家还需要你撑着!”
许一霖站在墙边。
黑暗的夜色笼罩在他身上,他身边反常地没有一个人跟着。他站在这里等了许久,久到他都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,他在这肃肃地夜里来回走着。
因为是装着睡,偷了钥匙出来的,他身上并没有穿多少衣服,怕得就是拿衣服的动静惊动了家人。
那天秦兆煜说的那句话,一直让他放心不下。
他也知道自己大概帮不上什么忙,但知道个确切的消息也好。
一辆车子从他身边开过,然后突然停了下来。许一霖好奇的回头,他看到车子的后门被打开,一个人从车子里几乎是滚着下来了。
许一霖以为出了什么事,立刻跑了过去。等他跑到跟前,车子却开走了,许一霖扶着地上的人道:“你还好吧?怎么从车子上……”
他还没说完,就愣愣地看着自己满手的血。
秦兆煜抓着他的手,抬头道:“帮我!”
作者有话要说:
☆、8
许一霖是个病秧子。
名副其实。
他生年二十有二,便也足足生了二十二年的病。
在旁人那,或许还有个久病成医的故事,但许一霖在做着病秧子的同时,偏还兼着个大宅门里的小少爷,药都是熬好了配好了送到跟前,连煎药的炉子都不会让他看见。
实在是没有他当成医生的条件。
许一霖平生第一回处理病人,就遇上了秦兆煜这么个赶鸭子上架的重伤员。
他拿着剪子剪开秦兆煜衣服时手都是抖的,眼前的中山装,血淋淋的一片湿腻,身上的那一个枪窟窿,简直叫他两眼一黑。
他茫然无主地抬头,就看见秦兆煜闭着眼,面白如纸,额间全是冷汗。
许一霖心里是怕到了极处,但面上反而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其色的模样了。
不能乱,不能露怯,他受着伤,不能再给他添乱了。
必须撑住。许一霖想。
在他并不算多长的生命里,从来没有担当过比自己喉咙里这口气更重的东西。而如今,一条性命却这么真真切切地系于他手了。
一条性命。
如此的年轻,健康,鲜亮得本身就是一道引人驻足的风景。
他不该死。
他和他不一样。
许一霖站起身,努力地回忆起他见过的,可以用得上的,一些处理手法和药。
首先要止血。
他心乱如麻地想,有那些是止血的药?枪伤在右胸,伤到肺没?骨头有没有事?是否还有其他内伤?
他从房间里的药箱里翻出一堆的瓶瓶罐罐。天幸许家为了他这根独苗,恨不能把一切药都备齐了,只等他一出意外便能急救。
许一霖先是清洁了伤口,然后拿着止血的药粉就小心的往伤口上敷。血一下子把倒在上面的药粉冲开了,许一霖最后是把一个瓶子里的药粉往那胸前的枪口上倒。
等血勉强被糊住,他扯来绑带帮秦兆煜绑伤口。他那连专业的边都没摸上的手法叫秦兆煜闷哼一声。
秦兆煜被一阵痛扯醒了过来,他睁开眼,然后就看见许一霖流了一脸的泪。
那人正低着头纠缠着手中的绷带。散开的刘海下,额头白净,他的眼睛是一双养得极好的琥珀石。这人连嘴唇都成紧张得发白了,泪水糊了一脸,但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,仿若不觉地只自言自语道:“怎么办?我救不回你,怎么办?”
秦兆煜平白地笑了。
他看着眼前的人,道:“我是在利用你……”
他抽着气说出来的声音并没有多大,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,但他仍想说给眼前的这个人听:“我在利用你,知不知道?你管我去死?”
许一霖没有听见。他的心太纯,容不下太多的事,如今被一条人命牢牢地占据着,只顾得上和阎王爷拔河抢人,再听不见其他。
秦兆煜眼前发黑,他知道自己又快要晕过去了。他努力抬眼,看向许一霖,昏昏地灯光下,那人专注地看着盯着他又渗出血迹来的伤。
他想开口,但已经发不出声来,然后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。
秦兆煜的意识沉沉浮浮。
他在一片黑暗中恍恍惚惚地看着他过去的人生。他的父亲,他的嫡母,大哥,大嫂……在已经尘埃落定地结局里,他不知道这个秦府二公子的人生到底算不算得圆满,算不算地痛快?
永远偏激,火药味十足的父子关系;冷冰冰得,只剩下个敬字的母子情谊。在这两看两相厌的相处里,秦兆煜不知道最开始是谁做错了,或者是谁错得更多,他也无从计较了。生养之恩,这四个字就足以叫他为之赴死。
还有大哥……和大嫂……
他像是看戏一样,昏昏然地看完了自己的人生,然后想,一团烂账。
简直一团烂账。
许一霖仿佛觉得时间突然被拉长了。
他眼前的血是慢慢地止住了,但许一霖知道,还不够,远远不够,他仍是救不过来。
他处理不了这个伤口,也没有合适的药。
该怎么办?
他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一个程度,在他那完全空白了的大脑里,一个声音在说,必须去医院。而且必须是趁着今晚去。
脑海里那个声音无比的诱惑:秦兆煜的伤必须要得到专业的处理。而以之前秦承煜火车站遇刺的情况看,今晚造成的骚动要波及全城,至少也得六个小时。如果利用好这个时间差,他是可以把秦兆煜带去医院做些紧急处理,并且将他带回来藏好的……
可是去哪家医院呢?用什么借口?这可是枪伤!
去你上次就诊的那家洋人医院,洋大夫,那些兵多半不敢得罪。至于借口,你不是看见秦兆煜的那把勃朗宁了吗?就说你们是兄弟,晚上拿着枪玩,不小心走火了……
许一霖问,可那些人会信吗?
那个声音答道:会信的,带上足够多的钱。戏文里,父亲,不都是这么说的吗?
许一霖看着秦兆煜,他想,他必须试一试。
必须试试。
这是唯一的生机了。
作者有话要说:
☆、9
秦兆煜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外界的声音。
只一两声,并不真切。
不过以他头沉脑昏的模样,如今他身上唯一够得上真真切切这几个字的,估计就是那从胸腹上漫开的剧痛了。哦,还有从四肢慢慢传过来的,如磕着碰着般的钝痛。
秦兆煜恍惚间,似乎还闻着了消□□水那股子令人不舒服的味。
他听到钢制器械发出的叮叮的碰撞声,还有仿佛包裹在云雾里的询问声。
这是……到医院了?
他立刻挣扎着想要醒来。这太冒险了!秦兆煜奋力地想要睁开眼,但那飘飘浮浮的神志却始终不能突破那层黑暗的藩篱。
这一步棋太险,不全赢,则全输。不但容不得一丝错,而且是非大运气不足以过关。可如果秦氏祖坟上还有这份运力,那他的父亲长兄何至于被暗算了去?!
秦兆煜想,是他大意了。他找上许一霖,是临时起意,但也做过一番短暂的权衡。他大哥秦承煜本身便是医生,耳濡目染之下,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妙。他之所以中途让秦荣放他下车,便是知道要真到了无人缺药的郊外,他想活下来,除非是戏文里的菩萨显灵了。
只是在他最侥幸的料想里,也从来没想过,那个单薄病弱的小少爷竟有胆子敢把他弄到医院来处理伤口。
许一霖不善撒谎。
他磕磕绊绊地回答着医生的询问:“……是家兄……什么是血型……不,我不知道病史……也不知道有什么过敏……我们不是一个母亲……大哥是太太生的,我们从小就不亲近……”
“我们父亲外出做生意去了,我大哥偷了他的枪玩,我再偷拿了大哥的……然后不知道怎么了,枪就突然响了……”
“我只是想摆弄一下的……不知道怎么了……枪突然就响了……大哥就突然倒下来了……”
“不,父亲还在外地,我们不能让他知道……我和大哥是偷拿的枪……出了这种事,动起家法来,我和大哥全讨不了好……”
这句子里没有一个字是真的,但他声音里的焦急,彷徨,哀恸,还有害怕都不掺揉一丝假意。
这一出荒了腔,走了板的《空城计》。
没有了镇定自若的老生,只一个苍白着脸,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全的少爷,他的惊慌与失措全摆在脸上,半点都瞒不了人,但也正合了他勾勒出的这番意外的情境。少了那曲潇洒悠闲的琴音,可言辞间切切真情,倒也堪堪能取信于人。
从不冒险的人冒起险来,能空城吓退十万兵。而在许一霖这,至少是打消了诊所报警的念头,并且让医生同意给病人做好缝合后,开药让他带回家里去休息。
当然钱是一分也不能少给。
许一霖懵懂地点头,然后他把从家里带出来的银元全部拿了出来问:“这些够吗?”
那医生看了一眼,他估摸了个数,写了缴费单据扔给许一霖:“去缴费吧。”
先是治疗费用,等秦兆煜的伤处理好了之后,他又被叫去买了一堆药。许一霖捧着那一堆的药,顺着走廊慢慢走着,就听到身后的门厅内一阵喧哗。
巡逻的兵到了。
许一霖脚像是灌了铅般,动弹不得,他就站在那里听巡逻的两三个士兵在那里盘问护士。因为是顶着洋人的名和脸开的医院,那些巡逻的士兵也比不得能在川清医院里耍威风的军官,这次盘问倒是客气得很。
那些士兵大概的问了几个问题,然后护士左右看了看,指着许一霖道:“就是他的哥哥,没有可疑的人!”
那几个兵顺着护士指的方向看了过来,一个人道:“领着我们去病房看看。”
那护士皱眉道:“大夫还在给病人做处理!”
那些士兵不理,直接往里走,目光似有似无地往许一霖身上看。在经过许一霖身边时,还不小心撞了他一下。
许一霖愣愣地,竟直接被撞倒在地。那几个士兵看撞倒了人,也不扶,只嬉笑着看着。倒是那个护士看到这情况,哎呀一声,跑过来扶许一霖。
许一霖像是被这一撞撞醒了,他勉强自己抬头,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简直都木了:“这几位军官,医生还在里面给我大哥处理……”
他把交完费口袋里还剩下的那点银元全掏了出来:“这么晚了,还劳累各位辛苦,这些是我和我大哥的一点心意……一点馄饨水的钱,不值得什么……”
他手里的那堆零钱足有十多块,银元,贫苦一些的人家,足够一个月花销了。这些兵眼都直了,他们本只想敲个跑腿钱,但一下子就看见这么多打赏,本能地就想要再敲些,可又怕是这出手大方的公子哥背后有什么要紧的干系,忙客客气气地道:“哟,您心善,可怜我们这些跑腿的。瞧您的样子就知道是城里的好人家,不知贵姓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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