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忘川 作者:尘色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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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ags:阴差阳错


千煌猛地抬头,愣愣地看著他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忘川也只是任他看著,有点困惑地笑了笑,没有躲开。
过了不知多久,千煌终於垂眼一笑:"你......愿意听我讲我跟他的事麽?"
忘川(五)


没想过千煌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,忘川愣了一阵,才微微一笑,让过一步:"上来吧。"
千煌看了他一眼,一撩衣摆走到舟上,坐下去了见忘川还站在那儿,才禁不住掠过一阵尴尬,笑了笑,正踌躇著要开口,忘川已经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,他暗暗松了口气,恍惚间刚才一直萦在胸口的绝望似乎也慢慢地淡褪了。
忘川只是等他说话,既不焦急,更没开口催促,反而让千煌有点不知从何说起好了。
如此无言相对了一阵,忘川却不好意思地笑笑:"我......忘了你的名字......"
千煌先是一怔,随即爆出一阵清朗笑声,心中的紧张也一扫而空:"千煌,万千辉煌,懂麽?我是天庭上仙,千煌帝君。"
忘川没有惊讶,只是眼中掠过一丝茫然,好一阵才问:"那个人呢?"
千煌敛尽了笑意,微蹙了眉,摇头一叹:"他......本也是位列上仙,乃七星宫开阳星君,也就是武曲星君。"
忘川只是老实地点头,没有说话。千煌看著他眼中的温润,不自觉地垂眼一笑,接下去道:"没遇上他前,我是天庭宠贵,有几分才华胜得别人一筹,又仗著是王母嫡亲,只是肆意张狂,别人奉承,也觉得理所当然,从不去想里头有几分真假。"
"你有张狂的本钱,这算不得坏事。"忘川顺口搭了一句。
千煌摇头笑了:"後来王母设蟠桃宴,我在席上,跟太白口述斗棋,胜了一子半,众仙誉我天庭第一,我便沾沾自喜,领过王母的嘉奖,却看到有人躲在对面席上笑著直摇头。"

千煌帝君是什麽人?王母嫡亲,风华绝代,相貌是天庭第一流,仙术道法是天庭第一流,才华也还是天庭第一流。从来只有别人称赞奉承的份,哪里遭过这样的否认?
园子中央已经有别的仙人笑闹著比试了起来,千煌坐回位上,敛了笑容,定眼往那人看去,脸上也多少挂了一丝不服气。
太白金星的棋艺之高是天庭共知的,谁能在他手下赢得一子半子?现在自己胜了一子半,难道还受不起那些微的称赞嘉奖?
仔细再看,对面那人容颜并不出众,双眼却如夜空明星,分外夺人,蕴著似笑非笑的温润,目光过处,便让人心头一舒。这时他已经拿过一杯仙酿自顾自喝了起来,唇边那一抹浅笑便似得了世间最大的满足,再无遗憾,让人也禁不住随他微笑了起来。
好一阵,千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神,顿时抿了嘴,心头更是不甘。
连瞪了很久,对面那人居然目不斜视,完全没察觉这边有人看著自己似的,自顾自喝得逍遥,偶尔也抬头看一眼中央的比试,或是眯眼一笑,或是啧啧摇头,目光却从不曾久留,仿佛一切皆入不了他的眼,只有手中杯酒,盘中珍馐,才是他的所重。
一时间,千煌只觉得那众多赞许也不重要了,只有眼中这人的一个摇头分外地大,比如喉咙里的一根刺,拔不去吞不下,叫人难受。千万年来也仅此一次,整一个蟠桃宴,虽能尽兴,他也总是放不下这一根刺了。
只是蟠桃宴未散,偶尔被人拉去笑闹,再回来时装作无心地往对面看去,那人却已经不在了。
好友摇光星君见他坐在那儿发怔,笑著连灌了他一壶仙酿,後面说了什麽,也就记不清了。

一去半月,摇光遣了仙童来,说是千煌随身的玉佩误挂在他身上被带回了七星宫,让他带上美酒去七星宫要,千煌才发现自己的东西丢掉了。
摇光与他年纪性格相仿,两人一起总是胡闹非常,这时听了仙童的话,也不迟疑,让仙童先去回了话,一边让人准备好仙酿,整了衣冠便一路往七星宫去了。
从千煌所在的竟煌宫,到摇光所住的七星宫破军殿,便要绕过瑶池西北的紫桃林,紫桃林中的仙桃是一百年开花,一百年结果,虽是人间难求,在天上却也不算珍稀,从紫桃林外经过时,闻到里面隐隐飘出的桃香,千煌也禁不住心中一动。
既然有美酒,何不带上几个仙桃下酒呢?
如此想著,千煌一边绕入茂密的桃林之间,唇边那一丝恶作剧的笑容还没散去,就被一声大喝给吓住了。
"真是万年朽木,不可雕也!"声音清朗,明明是气愤之词,喝出来时,却居然带了一分笑意。
千煌心中好奇,不禁隐了踪迹,小心地听了下去。
只听那声音还是一样的调子说道:"人间的凡夫俗子还有月老天天给他们张罗,怎麽到了天上便连一丝情欲都动不得了?情爱本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,若是本无情根,也就罢了,若是有情根,勉强说它不存在,不就是有违道法麽?"
千煌还是第一次听到天庭有人如此公然地说这样的话,一时间连反应都不会做了,只是站在那儿呆立不动。
听著那声音还不肯罢休地说下去:"所以说这天庭清规实在是过分!只是仙子啊,规矩就是规矩,总是要守的。"
千煌侧耳听著,似乎有人很轻地回了几句,便听到那声音呵呵地笑起来:"你去会情郎,被发现了自然是坏了规矩,可是,没被发现的事,不就是没发生过了麽?"
千煌顿时傻了眼,哪有这样的歪理?可是转念一想,不曾被发现的事,对於他人,又跟不曾发生过的有什麽区别呢?
越想越觉得那声音说的话无处反驳,千煌站在原地,禁不住自顾自地傻笑了起来。
明明知道是歪理,却又无法反驳。
那边的声音没再想起,千煌又站了一阵,才猛地回过神来,蹑手蹑脚地走上几步,想要看清楚究竟是何方神圣说出那样的话来,只是桃林漫漫,遍是红粉,却哪里还有人在?

"结果,说话的,就是武曲星君?"听千煌说到这,忘川终於开口问。
千煌眼中覆著一丝朦胧,似是还沈浸在往事之中,唇边是掩不住的笑意,听到忘川的话,摇头道:"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谁。只是恍惚见到了一个背影,却像是蟠桃宴上那笑著摇头的人。"
因为那时不甘,所以记得深刻,惊鸿一瞥,便觉得相像了。只是初见时的温润闲适,和再见时的张狂狡辩,却分明不是一路的。
就是为著那不同,才会记在了心上,到最後无路可逃。

忘川(六)


忘川听著千煌的话,看他脸上的微笑,已经不再是原有的晦暗,多了一丝灵动洒脱,也不禁随著他笑了起来,安静地坐在那儿,等他说下去。
千煌却没再说话,两人就那麽无声地坐在扁舟之上,舟身微摇,水声在耳边起伏,缓慢而有节律。
不知过了多久,忘川却看到千煌的脸色微微变了。
"怎麽了?"
千煌回过神来,见忘川看著自己,眼中是一抹分明的担忧,心中一软,习惯地垂下眼去,笑了笑:"我有事先走一步,你若愿意,下次来时,再跟你说。"
忘川笑了,点点头:"好,我等你。"
千煌一怔,抬眼看去,忘川眼中只是一片坦直,那一句话脱口说来,竟是笃定。
笃定千煌不会翻悔,也笃定自己绝不失约。
半晌意识到自己失神,千煌挫败地摇头一笑,连转身上岸也省了,就那样一挥身,凭空消失在忘川面前。
忘川望著他消失的地方,好久,才长长叹出口气,默默地拉过船橹,抱在胸前,怔怔发呆。
"每次见你总是在发呆,想什麽呢?"
一个声音蓦然响起,忘川一惊,连手里抱著的船橹都差掉丢了,被一只手险险接住,才松了口气,抬眼一看,却见穹光已经站在了船上。
"是你啊。"忘川笑了笑,故意地叹了口气,没再说话。
穹光不可思议地瞪了他一阵,一屁股坐下来,也不管扁舟晃得厉害,只是指著忘川:"你,你这是什麽反应?"见忘川笑眯眯地看著自己不说话,更是气结,"不欢迎我是不是?"
忘川想了一阵,才慢吞吞地道:"不是不欢迎。"
穹光哼了一声,眼里却还是浮起了一抹浅笑,依旧板著脸:"那你叹什麽气?"
忘川笑著看他,依旧温声道:"我没有不欢迎。你来,我很高兴,只是有点可惜了。"
"可惜什麽?"
"要是能过些日子再来,就好了。"
穹光彻底愣住了:"为什麽?"
忘川慢条斯理地道:"今天你们凑一块来了,等一阵走了,又要很久,才能见面了吧?"
穹光一挑眉:"我们?"
忘川像是这才想起什麽似的:"啊,刚才,刚才那个人。叫......"
穹光看著他偏头苦思,本来已经有点阴晦的脸又亮了起来,柔声道:"忘了就算了,别勉强。"
"不会忘得这麽快的。"忘川飞快地应了一句,依旧偏著头,好一阵才"啊"的一声叫出来,"叫千煌,那个人叫千煌。他说,万千辉煌。"
"哦。"穹光应了一声,并不热中。
忘川却很是兴起地说:"我有跟你说过麽?他呢,很好看的,比......"一时又想不出比喻来,他左右迟疑了一阵,才笑著指著岸上,"比那曼珠沙华还要漂亮!可是,却好象总是很伤心的样子......"
穹光坐在他对面,听著他复述著相同的话,只是微微地笑了。
"穹光?"不知多久,终於察觉穹光的笑容有异,忘川才停了下来,有点不好意思地问,"是不是......我已经说过了?"
穹光先是一愣,随即凑到忘川面前,笑得灿烂,低语道:"没关系,我喜欢听你说。"顿了顿,才又随口问,"那你们刚才说了什麽?"
忘川有点困惑地笑了笑,不著痕迹地往後挪了挪:"他跟我说他以前的事了。啊,对了,他很厉害哦,是天上的神仙......"
"他跟你说他以前的事了?以前的什麽事?"穹光微微皱了眉,坐了回去。
忘川看著穹光,老实地道:"说他跟天上的武曲星君的事,可是只说了一点,就走了。"
穹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:"他跟别人的事,你很感兴趣麽?"
忘川想了一阵,摇头:"也不是。"又想了想,"可是,他只有在说的时候,才不会伤心。会笑得很好看。"
穹光直直地盯著忘川看,好久,才放弃地叹了口气:"既然不是很感兴趣,何必要听,再说,听了,你又能记住多久?"
忘川笑得坦然:"没关系啊,他肯说我听,就够了。"
"为什麽?"
"因为,很寂寞啊。"
忘川的话说得极自然,穹光却一下子僵在了那儿,说不出话来了。忘川依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看著穹光,不再说话。
过了不知多久,穹光才站起来,走到他跟前,无声地伸出手来,轻轻拍了拍忘川的头,忘川看不见他的表情,只听到他很轻很轻地道:"我会陪著你。"
忘川脸上多了一丝茫然:"可是,你并不属於这里啊。"
穹光没再说话了,只是站在那儿,手僵在忘川头上,久久没有拿开。
又过了很久,忘川才笑了笑,躲了开去:"所以才说,如果你过些日子再来,就好了。他陪我说一阵子话,等我快要忘了,你再陪我说一阵子话......多好。"
穹光愣了一阵,才笑骂出声:"你倒想得美!"
"呵呵。"

穹光确实没能留太久,留了四五天,就被地府里的判官遣人来给请出去了,忘川看著穹光一边朝两个鬼差发脾气,一边回过头来满眼忧心地望著自己,也只是淡淡一笑,没多少话语。
本来,就不是属於这里的人。
只是,鬼差的态度虽然强硬,对穹光却很是尊敬,一口一句"上仙",就是被穹光冲撞,也依旧规矩非常,全不似对著一般闲魂野鬼的严厉。
忘川(七)

来一个,走一个,再来一个,还是要走,不是这里的,总是留不住,热闹得了三五天,总热闹不了一辈子。
何况这一辈子还是不晓得有多长的。
忘川挑了挑眉,左右张望。
奈何桥上掉下来的,被怨灵拉下来的,并不算少,能上得他的船的却没有几个。
落下忘川河里的亡灵大多是生前罪孽太深,没那福分挨到阎王面前,就化做了这河中万年怨念,再不得超生。只有些个,或多或少有着冤屈,他便划舟去渡,过了河对岸,剩下的,由阎王来断。
有时月月年年都不曾遇上一个,泊舟岸边,看着一川忘水,岸上花红,也不觉有点厌腻了。
千煌说的那丁点故事,反复地琢磨,日子久了,也记不清晰了,到最后就真的只记得千煌帝君和武曲星君这两个主儿了,才看到岸上有人踏花而来。

一贯的阴郁,挥不去的伤心,千煌站在岸上望着忘川笑得凄惶。
忘川张了张口,没说话,笑了开来,自然地伸过手去,等千煌僵硬地伸过手来,才微一用力,把他拉上了扁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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