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神仙错?”吕阳目中更亮, “神仙错……是指神仙也会犯错么?”
白牡丹不知道他为何若有所思,但见他喜欢,便满心欢喜。手指在弦上慢慢撩拨,先扫了一串快音,复又弹起《神仙错》的调子。
地曹坐在角落静静看他二人一问一答,心中的不安更重了。
怎么觉得要出大事呢?尤其那凡间女子,声音娇弱弱的,还叫帝君作“公子”。
就在曲调逐渐拔高时,一根弦忽然断开,琴音嘎然而止。
“这……”白牡丹自习艺以来从未如此尴尬过,尤其此刻,在她“上心”的人面前。
“在最激昂时绝止,也是妙趣。”吕阳微微笑道,又伸出一指,在空中转了一圈。
白牡丹忽觉眼前一亮,她伸手去抚,脸上的轻纱竟不见了。
“啊!”她想起额心那道深色的伤痕,不由惊慌失措。
吕阳走近,低声道:“贫道说话算话,只是少不得冒犯了。”说完,他食指对上白牡丹的额心,在那道伤口处轻轻一揩。
白牡丹见他探手过来不但没有躲避,反而睁大了眼睛看他。离近看去,心中更是惊叹,她平生还未见过一个男子作道士打扮,也能如此俊秀动人的,若要换了华衣,又当如何?
正胡乱想时,吕阳轻声道:“这样好多了。”
白牡丹不知道他说的这样好多了是什么意思,她只知道自己直到他们走后很久,还留在原地发傻。
……
其实当琵琶断弦时红线就已经醒了,只是他不舍得立即醒过来,因为他好久没见过虚无了。
梦里虚无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也挺好看,直到后来虚无的脸靠近了,他才猛然惊醒。
醒来后他下意识摸摸额心,红痣微微凸起的地方,他有点害怕了。
为什么,梦里的一切哪怕只是一个细节都如此逼真,甚至那女子站在厅外的悸动不安他都能感到。
三十九 命簿
羊毫圭笔细写,众生之数。
……
树木连着细白的雾气,如扯了层轻纱般,在晨曦的微光里,反出润泽的光晕,每个草叶尖儿上都盈着滚圆的露珠,一碰即落。
红线静静躺着,将那个匪夷所思的梦又细细回味了一遍,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在林里睡了一夜。
各种鸟雀扑棱着从头顶飞过,带来新的一场花雨。
他甩甩头,又搓搓脸,才从鼻孔耳朵脖颈根里掏出许多桂花,他用力跺跺脚,往家跑。
做这些动作时,他始终没敢回头,因为他觉得怪怪的,仿佛有双眼睛一直在看他,自桂树的方向。
小家伙还蛮敏感嘛……命格望着红线跑掉的方向,无耻的笑了。既然月老不告诉他,他便自己找。
翻了无数本命簿才发现,在一千五百年前,纯阳帝君那段,竟有半页空白!
不知是拍马的小仙捣鬼,还是纯阳帝君自己用法力抹了,总之,命簿上留白是决不允许的!
按着因果循环的道理,一个人或仙的某段过去若是空白,那么他的未来便也不能如实的在命簿上显现出来。
命格本着积极探索,敌进我退的原则,给红线下了一道儿。
金桂和他是老交情了,上上次来时金桂和他说:“有个孩子把他娘葬在我脚底下了,那个孩子脑后拢了层白光,是不是也是你要找的不在命数的人之一?”如此这般,命格才找到夕文,记了夕文的命数后才发现,夕文还能找到红线。
上次来时,金桂又和他说:“那孩子又带了一个孩子来,后来孩子脑后拢了层红光,很奇怪。”如此这般,命格才拿出命簿往前翻翻,却发现红线的命数只追溯得到他成仙的那一天,再往后翻,竟没有后续!
月老却说他的婚牍上有写,这怎么可能呢!
再问,老狐狸却什么都不肯说。看着那银亮的头发他就来气,到底红线和他是什么关系?为了助他得道竟耗得一刻白头!
那就让红线小朋友自己回忆回忆给本君看吧!
金桂贪杯,贪了千年,开出的桂花浓烈无比,一梦到前世。命格看得老眼昏花,惴惴不安。
难怪当年天上地下都找不到那白牡丹的魂魄,谁能想到它竟摇身一变成了月老座下的一截线头呢?
可是到底当年出了什么事,令月老拼着欺瞒玉帝也要保白牡丹一丝魂魄呢?难道说月老也被她迷住了?
从梦里看,不像。
月老那时只是初出茅庐的小仙,不像帝君那样随心随性,只怕其中还有什么关键没显现出来。
命格骑在树上,只探出一颗头颅,头顶积了厚厚一层桂花。 “小金桂,麻烦你了,下次给你带点好酒。”
听到好酒二字,金桂陡然激动,又是一层桂花扑哧扑哧抖下。命格胡乱拂着头,道:“难怪修了千年还不达化境,就因你对俗酿太过贪恋!”
一个声音委委屈屈道:“若不是我贪俗酿,怎么能帮了星君的大忙?”
“恩,那倒是,不过你若想修出人身,还是要戒了这瘾头的好。”
金桂静默了一会,道:“我也没想好,修出人身到底有什么用,我现在虽是树,却也不寂寞,每天看到有新开花苞和迁来的雀鸟就很快乐,偶尔星君你在给我带些美酒……夫复何求?”
“修成人身有什么好?可以结交朋友,然后一起喝酒,甚至还能在正中那层云天数着星子喝,好不惬意!”命格不假思索答道。
居中那层云天有藕荷色的夜空,还有碎晶似的星子。
一想起藕荷色,命格又想起了月老,多个人喝酒虽热闹,但更容易生事,还是独酌的好啊!
桂树讶异道:“朋友是什么?和他一起喝酒会更快活吗?”
“朋友……是你总想见着的人,是和你最谈得来的人,是你无论如何都想要保护的人……快活吗?这个我也说不好,但总不致寂寞吧。”
“那我与星君算朋友吗?每次星君走了,我都想着星君何时再来,我们说了这许多话,也算谈得来,保护嘛……恐怕我这细末本领,还轮不到保护星君,但若星君有难,我定是要帮的。”
命格拍拍树干,笑了:“你想本君再来不过是在盼着本君带好酒来,至于是不是最谈得来的,等你修出人身后才能明白。”
“刚才那人,也修了千年,可为什么看起来不快乐?”
“你能看出他不快乐,真是难得。”命格赞了他一句,便不再继续:“好了,本君要工作了。”
金桂细细应了一声,便不再多话,只是注视着命格的一举一动。
命格跳下树,伸了个长长的懒腰,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簿子,细细翻着。
簿子看来不厚,但内里纸页却远比表面上看到的要多得多。
他先是翻到最后一页,看了一会,又往前翻,翻了不知多久,才找到那半页空白,变了支羊毫圭笔在那白处细细写起。
写完后,他急急往后翻,看着最末多出来的几页,不禁怔了。
红线一进村口便被一群人围上。
“好了!好了!可算回来了!担心死个人了!”吴家婶子当先冲在前面,手按着心口,眼眶红红的。
红线这才想起,自己是跟他们约好要一同回村的,那么一闹,竟忘了个干净。
“我……迷了路,所以……”红线解释道。
众人见他安然无恙,也就没再追问迷路的细节,而是松了口气,拍拍他的肩膀,慢慢散去。
吴家婶留到最后一个,小声道:“看见他心里不好受是不是?哎,我明白,虽然是亲哥俩,但心里还是憋屈吧?去散散心也好,但下次要给咱们说声啊,这一消失就是三天,我们怕你出啥事……不过现在好啦,那边下旨了……”
“什么?!三天!”红线惊呼。
不过醉了一觉,怎么三天?
吴家婶子道:“是啊,从咱们上次进城到今天,可不是整整三日么?你……你不会不知道吧?”
“啊,没,我知道,只是忽然想起还有衣服晾着没收……”红线胡乱扯谎,心中突突跳个不停,怎么做了一场梦就过去三天,而且还是那样一个梦,红线打定主意,以后要绕着那片林子走。
吴家婶子立时接道:“啊,夕文肯定帮你收了,对了,他也一直在找你,好像有急事。”
正说着,夕文便来了,从西头到村口,只用了一步。
红线没顾得上和吴家婶子说失陪,就被夕文带来的一股劲风夹着扔到了屋里。
吴家婶子好歹有点见识,看着呼啸来去的一团黑影,长大了嘴,却没有发出声音。
红线被摔成扭曲的姿势,好半天才缓过劲来,耳里听得真切,夕文进屋,关门,上闩。心道:坏了,坏了!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,这是要把我关起来揍一顿啊?
“夕文,那个……咱有话好好说……”红线很没出息的讨饶,呲牙咧嘴的站起来。
夕文却对着他恭恭敬敬的跪下,头和胸腹成一条直线,紧紧的贴在地上,正是磕头的姿势。
“你这是做什么!?快起来!!”红线三步并作两步,扑到夕文跟前拉他胳膊。
夕文抬起头时,已是泪流满面:“求你……我求你……去见他一面……”
红线心里咯噔一下,能令夕文如此失态的,还能有谁?
“他……他威胁你了?要你来找我?”
夕文连忙摇头,泪珠四溅。
一双手还紧紧攥着红线前襟,吭哧道:“不!不是……没有……他很想你,很苦……瑞贺宝向他要封赏,他允了,却是要他放过你,我看得出他很难受,才……来求你,求你去见他一面吧!反正,你将来自由了,他也管不到你了!”
红线低头看着攥在自己胸前的夕文的手,青色的脉络汩汩绷着。他心里异常复杂,自然是要拒绝的,只是……夕文一眨不眨的盯着他,眼角蓄着红光,生怕他说出个“不”字。
他叹了口气,唯有用缓兵之计了。
于是道:“要不……我先吃口东西,咱们再聊?你看我三天都没沾米了……”
听他这话,夕文眼里的精光立时暗了下去,低头不再说话,却转身拔开了门闩。
若不是被夕文这么横插了一杠子,他早就去敲命格的门,问他白牡丹是谁了。
贺宝当官了,还向苏离要他的自由;梦里虚无持着拂尘逛青楼,竟是他接的客;苏离还在不依不饶;夕文喜欢苏离,却求他去解那厮的相思之渴……这都什么事啊!而他呢?还劫,还劫……说得容易,做起来难。人家夕文不用他还什么劫……哎?!
想到此,他一拍大腿:对了!上次问命格如何还劫时,他怎么说的来着??
“再等几日……等夕文求你时就是还劫的时候……”
这不就求了么!?
红线越想越兴奋,原地转了几圈,又回味了几遍夕文刚才的话。
恩,确实说“求”了,“求”我去见苏离一面。
现在就去找命格!
正要拔脚往外走时,一个错身,夕文又端了几只碗碟回来:“不是饿了吗?我……这有剩的……”
哪里是剩的,明明是专门给他留的。白粥软糯适中,咸鱼腌渍得当,甚至还有俩大白包子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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