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日凶烈 作者:江无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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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完上午第三节课的时候,有人跑来他这最后一排与他同坐,他懒懒地抬头一看,是梁稳。不知为何,他面对梁稳的心情没有以前那么地纠结与沉重了。他的面上漫开一个不经心的笑容:“找我有事?”
梁稳没看他,只是把包里的书本掏出来端正地放在桌上,“没,就是想过来和你坐,有意见?”
薛连朔重新趴在桌面上,拿半张脸朝着对方,“不敢不敢,您且安心坐着吧。”
“你最近好久没来上课,出什么事了吗?”梁稳还是没看他,笔在本子上刷拉拉地写着些什么。
薛连朔被他这么问,脑子就像烧开了水的壶,每一个冒起的气泡就是一个不想回忆的过去。他咬了咬下嘴唇,“没什么,就是懒得来上课……怎么,你想我啊?”此言一出,他就想殴打自己——听起来太像调情了,他不该这样与梁稳说话。
梁稳停下手中的笔,转头朝他看,薛连朔发现他近来变得黑了一些,也憔悴了一些,兴许是过多地熬夜了吧,总有些泛青的铁色在他面上浮着,让他看起来有点像个铁皮人儿。他冲薛连朔安静地笑笑,“是有点想你。”
薛连朔哦了一声,装作百无聊赖地去翻桌上的教科书,两人半晌不语。快上课的时候,梁稳突然对他说了一句:“嗯,不止有点,应该是很多点。”
薛连朔听到这句话,觉得很是耳熟,登时就有些发愣。他的指尖捏着那白色的纸页,搓捻起来,一种神经质的举措,来路不明的情绪堵得心口发慌。他知道梁稳对他说的很多事情都是真的,包括刚才的那一句。有一瞬间,他甚至想拉着梁稳跑出门去,然后把很多事情都告诉他。但只能是想一想,实际上他根本不会闹这种笑话。
梁稳没得到他的回应,眼神就再也没望向他。但薛连朔过了一阵子就收到了一张他递过来的纸条,上面写着:“刚才那可是你先挑逗我的,我可没有存了心给你添堵。”
薛连朔低低一笑,然后抓起笔写字:“你什么时候行事如此谨慎了?我又不是什么小心眼的家伙。”
梁稳把纸条夹进课本里,拿手在他脑袋上拍了拍。
薛连朔在放学后,在路口徘徊了许久,终于决定还是往体院的方向去了。他脑子里闹哄哄的,想着待会儿要是见到了宋明涛,他该怎么办?第一反应当然是抢手机,但宋明涛比他高,又是个练体育的,势必争夺不过反吃亏,说不定要被殴打一番。跟宋明涛和谈?那就更别想了,薛连朔知道这种人脑子里没什么脑花,晃一晃都能听见大海的呼唤——进水过多——根本不可能好好地沟通。而事实上他也不怎么想和宋明涛沟通,他最想的是把宋明涛按在地上狂揍一顿,揍得他骨骼开裂鲜血喷涌,此为最佳。
他还没能想出个一二三四的方案来,就已经到了体院的侧门口。他突然想起,他并不知道宋明涛的手机,不知道他的班级,甚至也不知道他的专业,在这儿干等简直是一桩蠢事。他想了想,决定还是往里走。体院说是体院,其实就一大型体育馆,他在里边绕着圈儿,有些晕头转向,于是就在一体操训练室的外边长椅上坐下了。许多的人从他身边经过,偶尔要看他两眼。他把手机拿在手里摩挲着,屏幕被他手上的汗水弄得脏兮兮的。他看着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,思索了半天,终于还是把它拉进了黑名单。
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他把手机收进口袋里,想着还是回去算了,不打无准备的仗,到底还是他太过鲁莽。薛连朔站了起来,拍拍屁股要走人,这时却从体操训练室里走出来三五个女孩儿,与他擦肩而过。他跟在女孩儿们的后边,出了侧门,这时一个女孩儿回过头来,薛连朔用余光发现她回头盯着自己看了好久,他也就迎上那目光,然后他身体不禁僵直了起来——流年不利,那人不是蒋苹萱却还是谁?
蒋苹萱的目光既冷且硬,好似一股无形的推力,使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。她跟旁边的两个女孩儿说了两句,然后就转身朝薛连朔这边走来。
“有空吗?我有事想和你聊聊。”她的手指抚过耳侧,把鬓发都撩到耳后去,薛连朔注意到她的指甲是深蓝色的,上边还嵌了一些水钻。
薛连朔故作轻松地笑了笑,“嗯,学姐想聊什么?在这儿不能说吗?”
蒋苹萱冲他扯了扯嘴角,然后指了指旁边的篮球场,“那儿有得坐,我们在那儿说吧。”
一群男生在篮球场上驰骋,鞋底摩擦在胶面地板上,发出刺耳的吱吱声。薛连朔下意识地在里边找人,他有点怕看到陆培英,身边的蒋苹萱像看穿了他心中所有的想法,“别找了,他不在,都好几天没来训练了。”
“啊?为什么?”
“我不知道,可能是为了躲我吧,哈哈,看来我真的快把他逼疯了。”
“……我和他没什么可能了。”
蒋苹萱扭头看他,“你说什么?”
薛连朔提高了一点音量,“我说,我和他没什么可能了,不会再有以后。”
“是吗?哈哈,”蒋苹萱的笑声拥有一种独特的尖利,“可是光你说有什么用呢?他的态度比你的更重要吧,再说了,我又不是要你负责……有没有你其实都一个样。”她的语气轻缓下来,“真的,有没有你其实都一个样,他都不会爱上我的。小薛,他这种人,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,你懂吗,谁对他动情谁就倒霉。”
“我呢,本来真的想和宋明涛好好地过下去的,但是为什么他要突然回来找我呢?明明知道我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他,还是要来引诱我,好了,到最后我什么都没了。可能这就是天定的劫数吧。”
薛连朔默默地听着她说,看着她那薄薄的发丝被汗水粘在面颊上。她转头看了看薛连朔,“你没什么想说的吗?”
薛连朔顿了一下,他想,蒋苹萱大概什么也不知道,连宋明涛做了什么事都不知道,她也不过是个无辜的挡箭牌,痴情的殉道者而已。在这一点上他竟和她达成了一些心灵上的共情。他叹了口气,“没什么好说的,你的话都是对的,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。”
“嗯,”她微微笑起来,“没办法,谁让我爱他呢,而他根本不会爱什么人,一想到这,突然有点宽心,你知道吧,女人都这样,自己得不到的男人最好别人也甭想染指。”
薛连朔僵硬地笑笑,“其实男女都差不多这样。”
蒋苹萱哼了一声,“所以,你今天来这儿干嘛?不要告诉我你是来找我的哦?”
薛连朔顿时不知如何回答,总不能坦白交代自己是来找宋明涛的吧,“呃,没什么,我就是习惯性地散步到这边来,毕竟以前也老往这边走,对吧。我还真没指望见到陆培英。”
“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胡说八道吗?真是的,”她笑起来,露出一排小白牙,“小薛,有的时候我真羡慕你是个男孩子,在某些方面受的伤可能没有那么大……唉,算了,我估计你也在羡慕我是个女孩子,人类就是这么有趣,你说是吧?”
薛连朔有点吃惊于她洞察他人心事的能力,还没来得及反应,蒋苹萱便站了起来,“随便你怎么欺骗自我吧,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
薛连朔看着她消失在道路的尽头,那个背影使他晃神许久,以至于被篮球砸到了头才反应过来。有男生跑到他的身边大声道歉,“不好意思啊,同学你没事吧?”薛连朔抬头冲那人笑笑,“没事。”那人得到了回应,很快地又回到热战中的队伍里去了。薛连朔把手插进裤兜里,默默地转身离开。
第48章
薛连朔回到小区的时候,天灰蒙蒙的,初秋的一点凉加上暑热的余温,烘得人很不舒服,背上冒汗。他脱了薄外套进屋,陈霄用一副“你终于回来”了的表情瞪着他,薛连朔冲她一笑:“怎么了,干嘛这么看着我?”
“刚才陆培英来找你,凶得要命,我都快被他吓死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都说了你不在,他以为我故意把人藏起来呢,神经病……”陈霄的手指曲了起来,在桌上叩着,“幸好他还是走了。喂,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?”
薛连朔干笑两声,“唉,也就那么回事,你听了也没多大意思……”
“还是不想说吗,那随便你了,反正我看哪,他肯定还会来找你的,你要是不想见,那就继续躲着吧。”陈霄伸了伸懒腰,“要我说,你们俩可真没意思。”
薛连朔含糊地应了两句,进自己屋了。
猫窝在床上,见人进来立刻就窜下来,扒着薛连朔的小腿,喵喵直叫。薛连朔把它抱起来,发现它被养得日渐肥硕了,抱起来格外地沉甸甸。他叹口气,把猫粮倒上,然后蹲在那里看猫狼吞虎咽。他想,陆培英来找他想干嘛呢,他们之间没说完的话的确还有很多,但薛连朔其实一句也不想听了。他现在处理事情的重心还在宋明涛那边,巨大的麻烦,潜藏的地雷,至于陆培英,他是真不想多费什么心思。薛连朔想,自己大抵还是为了他好的,毕竟陆培英自己那边也一堆烂摊子。两个身上背负了如此多荆棘的人,对于自由与爱,并不要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渴求才是。
他想着,宋明涛也许会先来找他,但其实并没有,这件事让他困惑不已。于是在第二天,他想着不如再去撞一次运气,这次一定要找到宋明涛。但一下课,他便被梁稳拉住了。
薛连朔定定地看着他:“你找我有事?”
“没事,就想和你一起走回去。”
薛连朔有点头疼,“啊?”
“好久没有和你一起散步了,”梁稳笑笑,“而且,我有点想去你家玩玩,不欢迎?”
薛连朔迟疑了一下,终于还是没能拒绝。面对梁稳,他总是隐隐地怀着一些莫名的亏欠意识,虽然他也觉得这十分扯淡。
这两天气温又升起来了,大约就是俗话所说的秋老虎。薛连朔陪梁稳走着,不少骑着自行车的学生从身边飞驰而过,在空气中留下响亮的说笑声。虽然已近傍晚,但天空依然亮得厉害,从云层的后边透出来许多明净的光线,照得周围的绿树红花与柏油路都带着三分的油。薛连朔突然想到,他和梁稳确实很久没有这样独处过了。
在以前的时候,他和梁稳的关系还不错的时候,他们俩有时也会像现在这样,吃个饭,然后慢慢地走回宿舍,路上也许绕去水果店买点西瓜和橙子,回去之后叫梁稳和贺东知剥了,他则只负责吃。那些时候脑子里什么也不想,轻飘飘的,好像一切坏的事情都不能在生命里留下印迹,他那时总觉得自己空虚得如同一团棉絮,生活的拳头不能在他身上施力,后来才发现自己是一块玻璃,一旦被划破,被敲碎,就很难再恢复原形了。
梁稳开口了,声音沉沉的,“老实说,我觉得你心事很重。”
薛连朔捏了捏掌心,没说话。
“我以前觉得你这人很有意思,”梁稳慢条斯理地说着,“有点孤傲,非常天真,但却又能将自己的事情藏得很深。我就不行了,我这人……一旦把自己的事藏得很深,就没办法表现出天真的样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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