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失 作者:窃书女子
Tags: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怅然若失
“朕今日是特地来探望杜爱卿的。”崇化帝淡淡道,“众卿家和太子也和朕一般心意么?若是,留下同朕聊聊天,若不是,还请回去,莫打搅杜大人休息。”
哪有一个敢应话的,杜宇在上扫视人群,见有一个面色尤为愤愤,两人目光遇上,那人袖子一挥,踏一步道:“臣不是来探望的。臣有事想问皇上——为什么要把黄元帅封了安平伯?皇上打算让何人接替他?”
崇化帝面无表情:“谁来接替朝会上自然要议。你非在杜大人家里问朕,想来你是不太想让杜大人接任了,是也不是?”
那人脖子一梗:“臣斗胆,臣正是此意。”
“此意何起?”
那人道:“杜大人是文臣,内官,黄元帅是武将,外官。文武各司其职,内外各行其是,本朝开国二百年来未有文官领武职者,纵然杜大人过往曾暂代帅职领兵平乱,但如今黄元帅宝刀未老,何以要令杜大人取而代之?万岁此举,恐怕不能令将士心服。”
崇化帝笑了笑,道:“是众将士不服,还是你不服?”
“臣……众将士不服,臣亦不服!”那人直挺挺跪下了,“臣拼一死,也要将心中之话说出来——中宗先帝不幸在奉先殿火灾中驾崩,遗诏却没有传位敬逸侯,而是传位于皇上,半年来朝野有多少不服之人,都逮捕下狱。臣斗胆,谁坐龙椅,臣管不了,但是要拿江山社稷来笼络女干小,置百姓生计于不顾,臣决不袖手!”
“大胆!”太子厉声呵斥,被崇化帝摆手制止。
“你是说,杜大人是女干小,他今日身居要职,皆是朕笼络他?”崇化帝抬手一指头顶的“恭忠体国”匾额:“杜大人虽然是朕保荐,但他的官职多由中宗先帝任命,德庆年间他无日无夜不在为中宗先帝办事。今先帝将王位传于朕,杜大人继续为朝廷效力,以致积劳成疾,如此忠臣历朝历代可数出几个?你们自问,哪一个强过他的?若有,朕也立时题了这匾额亲自挂到他家堂上去。”
那人被这番话说得愣住了,要开口驳斥,崇化帝却又接着说道:“你口口声声指责朕置百姓生计于不顾,你却在此意气用事,兴风作浪,你要把杜大人闹病了,闹死了,对百姓,对社稷有何益处?”
说到最后一句时,他眼睛直盯着太子。
太子打了个寒噤,旋即斥道:“你们这群人心怀不轨,必是乱党无疑。来人啊——”
“灵恩!”崇化帝断喝,“你休得东拉西扯,朕说的就是你。半年来统领刑部,你已经抓了多少大臣,杀了多少学士。你抓乱党已经抓出瘾头来了么?直言敢谏的你容不下,忠心为朕做事的你亦容不下。朕骂他人兴风作浪,你也给朕交代交代,你上杜大人家来做什么!”
“儿臣——”灵恩太子的面色刹那变得煞白,既而又涨得通红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半晌才平复了下来。“儿臣正是有刑部的事务要请教杜大人。”
请教我?杜宇不晓得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“正如父王所教训的,” 灵恩的神气恢复了往常,“刑部大牢里现关满了乱党。这其中不乏有才之士,倘若肯为朝廷继续效力,正是社稷之福。杜大人高才,能否请大人出面劝服?”
“胡闹!”崇化帝不待杜宇开口已经责备,“这些事情如何要麻烦杜大人?兵、户两部还不够他忙?”
“父王有所不知。” 灵恩道,“这些乱党若非能说会道即是冥顽不灵,儿臣委实对付不来。听闻起初那些最棘手的乱党都是杜大人处置的 ,是以儿臣想请杜大人……”
最棘手的乱党……宇文迟?杜宇侧头看崇化帝,想寻求一个答案。
“你不用多说了。”崇化帝道,“杜大人目下养病之中,刑部的事不要让他操心。”
“是……”灵恩很失望地遵旨。接着喃喃自语道:“不能为我所用还是除掉比较安心……我的撷芳园都快关不下了……”
崇化帝逗留到中午时分起驾回宫,太子随同,诸位大臣亦陆续离去。
杜宇恭送圣驾归来,小翠早把药煎好了,伺候他服下,屋子里暖意融融,叫人不免有昏昏欲睡的感觉。
桌上有研好的墨,枕边有翻开的书,小翠手里抱着个暖炉,问:“老爷是要写字,读书,还是想歇个午觉?”
杜宇拈起书来扫一眼,乃是《圣祖实录》第五册,翻开是一页是第十卷第三章,云:“圣祖六子,性情不一,圣祖尝教导:‘父慈子孝,兄友弟恭。寻常百姓家如此,帝王之家更须如此。凡事皆应以百姓社稷为重,倘因一己之私而害国,为君者愧为人君,为臣者愧为人臣,致父子反目,兄弟相残者,则天理不容矣!’”
本朝开国二百年,他回忆着,计算着,历□□、太宗、世宗、仁宗、圣祖……接下来的那一个是谁?
翻看封面,写着“德庆四年”——这么说,圣祖的接任者就是众人口中的德庆中宗皇帝了?
德庆……德庆,他所忘记的全部事情。
“老爷?”小翠善解人意的,“您是不是有事要问小翠?”
何止是有事?简直有太多的事。杜宇苦笑了一下:“小翠,我……不在的这些日子,朝廷里抓了很多人么?”
小翠点点头:“天天抓,天天杀。不过和老爷没关系呀,那些都是乱党,都是反对当今皇上的人。”
“为什么……要反对?”杜宇问。
“因为……”小翠不及开口,只见朱砂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,冷笑道:“你这话问得荒唐。你主子谋朝篡位,除了你们那一党的人之外,有几个不反对的?前天宁国公三人才走出这大门没几步就被逮捕了,今天这些大人也不知有几个能活着回家去。”
杜宇怔了怔:宁国公被抓了?他一点也不知道。还有什么谋朝篡位,不是“兄终弟及”么?
朱砂冷哼了一声:“杜宇,你不要再做戏了。好好儿的,先帝为什么会去奉先殿?奉先殿失火,为何没有人扑救?先帝又为何没有逃出来?先帝既是意外驾崩,为何会早就立有遗诏?既立遗诏,太子尚在,为何不传位太子,而是传位瑞王爷?这背后是谁在搞鬼,你心里一清二楚。你看看自己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,难道你还不相信这世界是有报应的么?”
杜宇心酸,但知道自己说什么朱砂也不会听。
“我想不通一个人为什么要这么贪。”朱砂道,“你已经位极人臣,还要耍出这许多花样来把黄元帅的位子也霸占。你已经娶了我为妻,我的身子早晚都是你的,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宇文迟?你既贪我的人,又贪他的命,你可以卑鄙至此!”
“夫……夫人……”小翠劝道,“什么黄元帅的位子,这都是传闻,不能信的……”
“你闭嘴!”朱砂斥道,“我亲耳听到满朝文武和灵恩世子都这样说,瑞王爷方才也没有否认,难道天下人都联合起来冤枉他?”顿了顿,她又道:“不怕告诉你,我刚才的确是在这里偷听,你要抓我随你高兴。不过你最好求神拜佛不要让我在死前找到了名册,否则我死也要拉你们这些女干贼陪葬!”
犹如一支冰凌在玉磬上击碎,声声似锥,刺进杜宇的心里。
他不明白。一千一万个不明白。
“夫人必是误会了。”小翠想法打岔,“您在这儿站了许久,一定累得紧,不如先坐下,同老爷下盘棋,喝盏茶?”
“我没那个工夫。”朱砂边往外走边道,“他找了灵恩世子来唱出双簧好戏,不就是想让人知道他们把人都关在撷芳园里么?指望着谁去救人就抓谁,我怎能让他的女干计得逞?”最后一个字出口,门已摔上。
杜宇被震得打了个冷战。
“老爷,夫人老说名册名册的……”
“我又如何会明白?”杜宇叹气,“我倦了,小翠,你出去吧。”
杜宇没有睡。
撷芳园,并没有印象的名字,难道到了那里会想起一些事来?
在屋子里挨到快天黑的时候,他悄悄出了门去,不知自己的脚步能如此轻快,身形亦能如此敏捷,雪地里行来全无痕迹,有沉沉的暮色掩护,转眼就出了杜府。
外面的街道上人踪绝迹,大道横贯东西,不知撷芳园在哪个方向。
只能赌一把,杜宇想,即甩开步子朝东去。
走大街过小巷,周围很快就变得浓黑一片。但古怪的是,越是黑,杜宇就越走得快,心里也觉得确定,好像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走夜路的一般,且都是去的同一个地方:在宣平大街之西,朝瑞大街之北,过帽儿胡同,出鱼肠胡同,再转一个弯,即逼在了眼前。
是瑞王府。杜宇蓦然感觉十分的肯定:这里就是瑞王府。
可是,他来瑞王府做什么?鬼使神差的?
正对胡同口的后门开着一条小缝儿,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无限的诡异。他走上前去,如多年来的千百个夜晚一般,推开了门。
一片枝桠重叠的腊梅树林。
这道路有奇门盾甲的玄机,他心里知道,走的是六十四卦的方位,按的是五行生克的次序……有人告诉过他。那么口诀呢?口诀是什么?想不起来。
索性再赌一把,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。
他闭上眼,让腿脚带着自己信步向前,归妹,既济,或者无妄。两手有时紧贴身侧,有时环抱胸前——梅枝上有铃铛。他确定的知道。
没有一点道理,他熟悉这里,超过熟悉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家。
不到半柱香的功夫,他已走出梅林,有几座假山怪石嶙峋地挡在面前。
假山那边是池塘,池塘的下面有……他古怪的记忆同他说话,通道就在假山里……王爷说,他不喜欢囚禁犯人……囚禁不能使人归心……灵恩世子说,不能为己所用的,尽快除掉……
慢着,杜宇打断了自己的追思,要去的地方是撷芳园,在这里胡思乱想有何用?
他四下里观望:然而,这里的点点滴滴似乎在召唤着他,就如此退出去了,实在心有不甘。
便再多走两步。他纵容自己的好奇心,绕过了假山去。但偏此时,身后响起了轻微的铃声。
一响而百响,园中顷刻金声大作。
是谁?杜宇急急回身探望,见有模糊的人影在梅林里仓皇地奔走。其间利器划空的声音,梅枝“喀嚓喀嚓”折断。
……树毁则阵势变换,五行移,四象易,乾坤逆转……士兵闻金声而动,弹指可至……贼人必无逃生之法……
杜宇心里大呼“不妙”,也顾不上考量林子里的是何人,即按剑奔了回去,认准出口处的第一株梅树,拔剑猛劈。
树枝折断,他踏前一步,仿佛挤入一条小径——下一剑该劈何方?头脑中念头方起,早已手起剑落,将右前方的树木砍毁,剑刃擦过枝头的铃铛,响声凄厉如鬼嚎——这感觉,记忆前所未有的清晰:在一个阴沉无月的雪夜,他曾经做过相同的事,一定要在重重的机关里,救下那个卤莽的……谁?倘若此人被捕,则自己的身份就可能暴露……谁?
……“我们中有个内鬼……他们说是你,我死也不信……”……那个谁?谁拍着他的肩头?“到瑞王府的地牢去走一遭,把弟兄救出来……救出来问他们,谁出卖他们!”……怎么也不能让他救人……怎么也要赶在他头里灭口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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