犹记公子之刺蓼 作者:于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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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面是白日青天,我追出来自然是见不到他,也不知见他在何处躲着。就在伞摊上买了把伞当街撑开,走在人群里寻着,果然,不久身侧便站了一个白衣。旁人看不见,江玉楼确行在我身边。
他也不说话。
我见他脸色比上次更白了些,怕是上次留财推门让阳光照了他的缘故。
说实话,九爷我第一次大白天的当街打伞,又不是爱美的姑娘家,此时一街望去,就爷一个大男人撑着把突兀的纸伞,而且自己肩晒一半在外,一伞偏一大半的打着空无人的一侧,总觉别扭,便将伞朝自己这方移了一移,看起来起码正常些。
这一移,江玉楼差些肩膀在外,连忙贴近我身边一躲,手下意识的就抓我撑伞的手,将伞朝自己那边移,他手冰凉,握上我手的刹那,我身子一抖,确是冻得,只是,心却跟着跳的快。
刚才差些又伤了他,我连忙将伞全移到他那边去,也不管旁人的怪异,一把伞全像是在给空气打。
“为何追我出来?”江玉楼问。
我也不知,不过想个原因还是有的,我想了想:“上次留财推门让日光照了你,不知可是伤了你,我追来替他向你道个歉。他看不见你,你可别怪他。”
“无事。”
江玉楼的确话不多,一路到了慕容府也没再说一句。
一进房间,留财就又进来,小声道:“少爷,老爷夫人知道您又去懂香春喝酒,正气着呢。”
我喝了口茶:“要如何?九爷我可是独苗,动家法打死了就没了。”
留财将纸墨给我铺好,笑道:“嘿嘿,老爷说,等您回来,罚您先抄一百首再说,如果下次再去,就罚千首,再下次,万首,保不齐最后能抄出个状元来。”
爷还真是被吓到了,翻倍也不带这么翻的。不过下次能抓到爷再说。我将杯中凉茶一干而净,沁心凉爽,勾唇一抹笑:“九爷我上次罚你抄的那诗百首呢?拿来。”
留财茫茫乎的看我一会儿,后恍然大悟,才知我上次罚他是为了这次预先垫底。
打发走留财,我起身关了门窗,这回上闩,省的再被推门而入。
“你都是这么玩乐度日的么?”一直站在一旁的江玉楼看过来。又道:“如此的九公子,如何继承慕容家业呢?”
我笑道:“当年的李承璘不也是被你说成纨绔,后来还不是一样可以当皇帝?”
他便不再说话,我给他倒了杯茶,又问他:“你在世间徘徊三百年,可曾又见过他?”
“何止是见过。”江玉楼看着面前的茶,只是没喝,语气平淡:“我跟随了他八世,他有两世夭折,四世只活过二十几岁,两世高寿,有一世为相,一世为将,两世为穷苦书生,一世平凡为耘耕田夫……却是世世孤鸾无妻,代代无后。”
殊途之遇,我心中有些触动:“他可知是你?”
“如何知?”江玉楼苦笑摇摇头:“不知为何?我世世不能为人,只能将魂魄短暂的附于畜生体。不过也好,也看了他几世。有一世,我是他相府檐下的一只喜鹊,眼见着他步步青云,再步步落寞,在他平步青云时总忙碌于名利场,待他落寞时才发觉廊下有一处鹊窝,时常抬头与我诉说,那时身形影语,已是孤单落寞。又一世,他为将军,拓敌千里,风驰疆场,我附身为他的战骑,随他七年刀剑战甲,最后那只毒箭飞来,他从我身上坠下,我就卧在他身边,看着他死去。我记得他死前眼神的疲惫,临死遗言被厮杀淹没,但我听到,他说早想歇兵卸甲,清茶一生,来世不为武,愿为一世书生,清贫也好……后来,他真的成了一世清贫潦倒的书生,我附了他捡来的一只花猫,看见他的画,画的比我的还好,意气盎然,自在洒脱,想来那一世虽清贫,他却是快乐的。”
回忆间的江玉楼眼神蒙泷,有笑意,亦有苦涩,我又奇怪:“他八世就无一世是女子?”
江玉楼想了想:“有一世我找他许久不得,原来是因他投身做了女子,当时我不该附于一只银狐体内,银狐珍稀,后来便被猎人的猎夹锁伤,那世她救了我,抱着我时我已迷糊,看她的脸也是模糊,只是看见近处抱我的手腕上戴的是一对儿银镯,雕镂锦鲤和吉祥草的图案,后来我被救醒,才看清她,姿容相貌竟都不曾变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
☆、第十章 人入花灯夜
我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茶,江玉楼便开始与我说起了李承璘。
后来的第八日,江玉楼在院中抚琴,便听见有扣院门之声,李承璘站在敞着的院门旁扣指轻敲了几声院门,笑着看过来。他倒是第一回敲门而入。江玉楼看过去一眼,没理会,继续抚琴。李承璘便自觉的走过来,在离他最近处坐下来,耳听着琴,眼盯着他看,江玉楼也不哄赶他,也不理他。
一曲毕,江玉楼只道:“陈公子何故还要来此?”说完也没有听回答的意思,起身便要回屋。那一问只像是又在逐客。
“我本来是不想来的。”李承璘站起来摇着扇子,倚在树边笑着就是一句:“唉~奈何是晓看天色暮看云,行也思君,坐也思君。当真是……相思猖狂呐!”
江玉楼身子一顿,然后是有些恼,直接回屋。李承璘立刻收了扇子跟进去,江玉楼在窗边看书,依旧只当他是空气。李承璘这回问什么,他都是不答了。
李承璘也不急,就这么二人一直坐了三个时辰,他看书,他看他。最后,他合了书,他还看他,他恼着问:“你要如何?”
“缠着你。”
“你……”
“我说过的呀,下次再来,就是冲你来的,没别的目的了。”李承璘笑道,眉眼清隽,带着天生的玩世不恭。
于是就这么一来二去又是三日,李承璘见江玉楼也不再说那些逐客的言语,便寸寸试着近尺,最后也不称江公子了,改叫玉楼……以至于他一叫这名字,江玉楼便又对他视若空气。
看见江玉楼不再作画,整日的看诗词文章,李承璘见了总是要与他对诗,对出的诗句偶尔也能惊得江玉楼不禁抬头或者侧目来看他几眼。原因是他对的牛头不对驴唇。
后来一日李承璘问他:“我听说作画只有潜心作的好,若是心神不静便作的应付。江玉楼近来都不曾作画,可是心不再平静了?”
江玉楼指下琴弦一按,琴音乍止,接着又若无事,抬指继续抚琴。
“那日忘了问你,这曲子你弹了许久,此曲叫什么?”李承璘问。
他不知道,江玉楼最不喜欢别人打扰,不管是作画,看书还是弹琴,可是偏偏李承璘却打扰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。
“你知道,你要是不说,我会一直问的。”李承璘笑着追问。
“江上雪。”
“江上雪,浦边风。是因为张子同吧。”李承璘笑道。
江玉楼侧目看他,那眼神就像是每次李承璘对错诗一样的惊讶,不过这次,他说对了。李承璘笑道:“我听江寒说,你很仰慕他。玉楼,你是否是想要像他那样的生活?”
“扁舟垂纶,浮三江,泛五湖,渔樵为乐。有何不好。”这是他第一次在李承璘唤他名字的问题下回答他。
“张子同的斜风细雨,结果最后却是个溺死的命。”李承璘的眼神似在叹息,这样的神情几乎不会出现在他的眼睛里:“所以说,也许这样的生活根本就不存在吧。”
一时两人竟是无言。
过会儿,李承璘起身,要出院门时,江玉楼依旧坐在琴案前,一缕馨香在身边缭缭娜娜。
“陈璘。”江玉楼第一次叫住他:“是《楚辞》,扈江离与辟芷兮,纫秋兰以为佩。所以我叫江离。”
临走时,江玉楼只是与他说了这句无关任何的话,可是也不知为什么,李承璘就是高兴。躺在东宫床榻上天亮也没睡着,第二天又去。
“你可知今夜长安要热闹了?”李承璘看起来很兴奋。
江玉楼在作画,奈何一旁研磨的李承璘一直在聒噪,能静下心来才怪。
“今夜是仲秋花灯夜,你可与我同去?”
江玉楼不语,只是在作画。李承璘又道:“你可去逛过花灯?与谁结伴?夜色甚好,街景喧嚣,夏晚却是夜星繁天,虽有星火无数却亮如白昼,只因那环河满树,满街满城的花灯整整的亮上一夜,人人相携结伴,还有那一对对心系相通之人,相约月圆看灯对诗……”
“不去。”江玉楼落笔点上朱砂,只清清给了两个字。
“你不去?”李承璘看他半天:“那我如何去?”
“随你。总之我不去。”
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,我觉得李承璘该是不会放弃的主儿,结果正如九爷我所料,江玉楼说那晚是被李承璘硬拉上街市的,我问江玉楼当时是否有些恼了?他说他不喜欢人多吵闹的地方,又是被强行拉去的,自然是恼了。
我看见他说这话时,却是笑着,于是九爷我也搞不清,他当时是否真的是恼的?
那晚李承璘带着江玉楼走过了长安的长街,人庭喧嚣,华灯初上。那是江玉楼第一次逛花灯,每年的中秋都是陪着母亲对月怅然,从来不知中秋夜可以这么热闹,人原来可以这么多。
李承璘将江玉楼拉到河边放河灯,似是蓄谋,将笔给他,要他在灯上写字,江玉楼见旁人在灯上写了名字,询问卖灯人才知是为死者祈愿,为生者挂心,为自己求缘。李承璘期待中,江玉楼写了愿母灵安。
不甘心又如何?孝字当头。
一树硕大,坠满花灯,亮的枝叶煌煌,像极了一盏树大的灯笼。江玉楼过去看,灯上皆有字笺。
“这是灯笺。每两盏灯有上下半句诗分开挂。”李承璘道,说着就随手捞来一盏,打开念道:“入我相思门,知我相思苦?”
江玉楼对诗句根本就是随口便来的习惯,随即就能对上:“长相思兮长相忆,短相思兮无穷极。”说完竟真就找到了那只写了下半句的花灯。
李承璘一怔,然后只是笑而不语,又打开一个灯笺,笑道:“似此星辰非昨夜?”
江玉楼又要对,却是被人抢了先。
“与谁执手立中宵!”
一听是个女声,爽快伶俐,当真是不带半分拖泥带水。
李承璘失望几分看过去,一个女子拨开身旁的花灯看过来,面容姣好,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:“公子的诗笺,本姑娘对上了。待我找到那只花灯来。”
江玉楼看了看李承璘,有些不懂:“对上了又如何?”
李承璘笑了笑,牵了江玉楼的手,又不怀好意的笑了笑:“你知道为何一句诗却要分别挂在两盏灯上么?”
江玉楼不防自己的手被抓住,一手就要抽出来,李承璘却是一把抓的更紧,笑意依旧不怀好意,直盯着江玉楼道:“因为如此还能对上来的,就该是一对儿,就得要在一起。”
江玉楼一怔,愣愣的看着李承璘,李承璘见他愣了,正想趁机再进一步动作,比如拥他入怀……不想良辰美景不虚设,只恨有人插足。方才那毫不拖泥带水的女子已经一眼找出那只花灯冲李承璘就过来。
江玉楼才反应过来,回神就要挣开李承璘的手,李承璘也才反应过来,抓紧江玉楼的手拉着就跑。
江玉楼在后面道:“你拉着我跑做什么?”
李承璘笑道:“不拉着你跑,等那女子缠上来就完了!”
江玉楼挣他,恼道:“放开。”
李承璘推开人群还是拉着他跑,手反倒是抓的更紧,边跑边笑道:“那女子对的好,似此心辰非昨夜,与谁执手立中宵……与君执手立中宵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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