绵里针(《苦茶甘味》的现代版)作者:二目
Tags:怅然若失 黑帮情仇 强取豪夺
黄墨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径自下了床,穿上了拖鞋。忍受着肌肉牵扯时的痛感,他挺直身子,一步一步的便走向门边。
「哎呀,你啊……」香粉的气息随着妻子的声音在身侧落下,很快门便打开了,他也就顺着妻子的搀扶走了开去。
27
青年就躺在一个小房间里,仪器运作的声音规律地在他身边响起。洁白的房间、床铺以及被褥,这一切都与黄墨原先待着的房间无异,满目所见都是一式一样的净白,唯有青年额上的纱布正渗出一层模糊的红。
于是他也就把手伸了过去,缓缓拨开了青年的发荫,仔细地查看着那张显得疲惫不堪的脸孔。这时有谁把一张椅子抬到他身旁,他也就顺理成章的坐了下去,甚至连头也没有回。
「这事是谁做的?查出来了吗?」黄墨彷佛是这时才想起了自己的职责,用沙哑的声音严厉地问道。以牙还牙,以眼还眼,这是黑道到现在还遵守的,世上最古老的法律。
他差点就失去了……那种温度、那种触感、那种他小心翼翼地看待的事物。不过是一瞬间就会全都失去,他突然意识到这种恐怖,不自觉便伸手去捉紧对方。青年的手掌无力地张开,手臂上用胶布黏贴着点滴的胶管,细针正一点一滴地把营养往他的身体输送。可即使是这样黄墨却还是不能放心,他回过头来,便朝身旁的人问道:「怎么他还是这样的?」
「墨爷,吴先生刚做过手术,麻醉药还没过去。」负责答话的人是费律师,他看起来伤势也不轻,一只手沉在三角巾内,一边便吃力地拐着脚步往自己走来。
黄墨知道对方不过是无数人中的其中一个,可不论是形式还是实质上的,身为老大还是必须表示一定程度的关心:「你没甚么吧?其他兄弟呢,折损多少人了?」
「死了两个。」费律师垂下眼来,以是仍感到害怕般,连声音也有点颤抖。也难怪他如是,虽然总替自己做些肮脏工作,不过其实都是些账面上的功夫,真正的死人还是少见的,更何况死的是前一秒还在有说有笑的兄弟?
「谁做的?」黄墨又淡淡问一句。
「应该不是鸿源会的人,他们老头子才死没多久,便是对我们有所不满,也不敢在自家门前撒野的。」此时靠在墙边审视形势的妻子也就发言了,她笑了笑,便朝自己说道。「和兴联、信旗会、来胜帮的人前天也有来吧?谁敢说他们是不是想乘上香之便,替山上多添一个坟头?那些人没有老头子压住,都心野了,想压过你当老大了吧?」
「……真个如是?」黄墨闻言,也就应了一声。
「墨爷?」费律师有点困惑的看向自己。「我想阿嫂说的也不无道理,那些人可能是想给我们一个警告……」
——警告?若只是一声冷枪,那大概就是个警告。然而再加上穷追不舍的杀手,那就比较像是要灭口了吧?……
「你们先出去吧。」
他那声吩咐下来,也就是绝对的命令。一时间房中的闲杂人等亦逐渐退出,妻子靠近了身边,轻轻便在他肩头落下了一件毛衣,接而那张嘴又不饶人的道:「你们这些男人们的俗务,我可没空去管。但这回奔丧似的把我召回来,坏了我大好心情这件事,晚点可要再给你算账。」
黄墨苦笑一下。妻子向来是个性情中人,又长这种环境中,若论凶悍的劲度只怕比男人们还要厉害。亦难怪在自己负伤之时,父老们会急着去打扰她。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,大概又想起了谁,张嘴便追问道:「你的情人没生气吧?」
「他不敢。」妻子扬扬眉,眼角带笑,目光倒飘向躺在床上的青年。「倒是管好你自己吧?」
夫妻俩这样互相问候对方的情人,若是放在平常的人家中,指不定会有一番冷嘲热讽。然而黄墨却没有这样的心情,毕竟他和陆佩之间虽有夫妻之名,却无男女之情。或者应该说,男女之情这回事对他来说本就像空中楼阁,是可望而不可即的,无法理解的感情。
不过不管怎样他也感激陆佩在这里,即使只是名义上的伴侣,可她留在自己身边的事实到底容易使人安心。毕竟他和陆佩从小就认识了,那种拖拉着长大的情义可不易被岁月冲散。是以这么多年后,陆佩仍能保持着初见面时的神态,弯起了好看的眉毛,微微便吱出一声:「笨蛋。」
他回过头去,不觉却对上了妻子了然的目光。
「对了,你不会还留着那时的习惯,把最好的留到最后才吃吧?」虽然长了年纪,可妻子锐利的目光还是跟以前一样,总是那样明亮地洞悉一切。「老爷应该教过你,这样做的话最后只会一点都不剩。」
「父亲也未必一定是对的。」
「总之对你来说必定种新鲜的感觉吧?」妻子微笑一下,不着边际地又开始了新的话题。「这么多年夫妻了,我总算能看到你另外一面了。」
「哪一面?」而黄墨亦不觉顺着她的意思转移了注意力。
「嗯……」陆佩抿嘴思考一下,最后却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。「昏君的那一面?」
28
妻子掉下了一句不负责任的感想以后,随即便优雅地转身离开。高跟鞋发出的步音啲啲哒哒的与时钟重复,很快便把迟钝的时针往下压去。黄墨抬起头来,看着天花板上灼灼发亮的灯,隔了好一会,才又想起光线对睡眠的质量到底会有所影响,于是又从座位上站起来,走到门口附近又把灯掣给拍上。
房间的采光设计明显有所不足,不过是把灯关上而已,室内马上便变得昏暗莫名。黄墨拉过他的椅子,仍旧坐在青年床边。可除了偶然伸手抚平被子上的皱折外,也就再无事可做。不过是等待而已,其实亦无非要待在相同的房间中的理由。这世上尚有很多的事待他处理,比如说是抽出仇家、比如说是消灭潜在的危险。诸如此类对他们俩都有益的事还有很多,然而黄墨却仍不动如山的坐着。或许他心里仍存有渺小的希冀,盼望青年醒来后率先看到自己,接而就像头雏鸟一样一生只记挂第一个看到的人。
外间的太阳逐渐西沉,房中的光线亦越来越微弱。黑暗中有个声音响起,也并无特定的对象,彷佛只是自说自话般喃喃说道:「不留到最后还能怎样?难不成要把他吞进肚子里吗?」
然后房间内维持的仍只是沉默。
皮肤的触感,交缠的温度,这些都要实际碰触得到以后才能意识得到。不需要响应,也不需要对话,逐渐形成一个令人安心的无声世界。
——「妈。」
黄墨都想得有点出神,霎时一个声响却打碎了这长久的寂静。他低下头去,青年的眼睛便睁开了一道狭鏠。或许是因为药的作用,那人的神态看起来尚是迷迷糊糊的。黄墨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,青年的目光湿润,张嘴便含糊地再喊一声:「妈?」
明明都老大不少了,张嘴却还只是懂得找妈妈。黄墨一边感到可笑,一边却又觉得青年份外可爱。一下咳嗽过后,他转而便沉声问道:「谁是你妈了?」
大概是说话的声音过于有威吓性,青年眼睛一眨,马上便清醒过来:「黄先生?」
「啊。」黄墨微微点头,眼睁睁的就看着青年把手从自己的掌心抽开。他有失望,却又无以名状。再对上青年略带诧异的视线,胸口不由得便传出一下刺痛。
小小的,像针头刺到肉上一样,有点让人难过的痛楚。
「黄先生?你没甚么吧?」
他才刚把目光移开,青年的声音便又迅速钻入耳道。大概是因为麻醉药的效力尚未完全过去,青年平躺在床上,只伸出一只手来,轻轻用指甲勾住了自己的袖子。黄墨看了他一眼,不动声色地把捂在胸口的手移开,一边便淡淡的道:「没甚么,大概是伤口痛了吧?」
「你受伤了吗?」青年呆呆地张开嘴巴,问的仍旧是些傻问题。
顺着青年目光的牵引,黄墨俯身又凑近了对方。他轻轻把手盖到青年额上,一边若无其事地说谎:「嗯,不重的。」
「那就好了。」青年闻言后闭合双眼,似乎是感到安心了,不觉便舒出一口气。「子弹飞来飞去的,我还以为今次一定会死呢。」
黄墨一边听着他了不起的生还感想,一边便把嘴唇凑近:「你不会的。」
迭上去的嘴唇仍旧干涩,黄墨伸出了舌头,用唾液抚平了那凹陷的纹理。青年似是有点慌张,不过很快又平复下来。舌尖灵活地在嘴巴内游动,接近了同类便又交缠起来。青年的味道浓郁地在味蕾上扩散,他的呼吸亦一下接一下的扑上脸颊。黄墨突然说不出自己想从青年身上得到甚么,爱情、身体,还是独占的优越感觉?他一时间都说不清楚,却像个贪心鬼一样看到甚么都尽情掠夺。
「啊,痛!」
就在忘形纠缠的期间,不觉却牵动了青年肩上的伤口。黄墨的动作猝然一滞,未几便露出了忍耐的表情,悻悻然把嘴唇从湿润的位置移开。他把嘴巴贴近青年的脸颊,消毒药剂的气味便透过纱布涌入鼻尖。黄墨低头又亲了亲,轻声便与青年说道:「你再休息一下吧。」
「嗯。」青年微微点一下头,那双眼睛也就乌溜溜的在黑暗中发光。
是应该走的时候了。黄墨看看墙面上的钟,一边便缓慢地从座位上站立起来。他心里清楚明白,现在不论是自己还是病人都需要充份的休息,然而就这样分开了的话,他这一番耐心等待的怪行也就变得无从解释。
他想要和青年说些甚么吗?抑或想从对方口中听到甚么悦耳的话语?与平静的表面回异,各种纷乱的心情迅速在五内翻腾。他把手迭到门把上,正打算把门开又再重新闭合的瞬间,那种眷恋的心情却形成了幻听,教黄墨猛然回首,轻轻朝向黑暗问道:「怎么了?」
房间中一片死寂,当然未曾有谁让他留下来过。
黄墨平淡地一笑,不过是些一厢情愿的想法,他每每却当成是真实的。不管怎样只要青年平安就好,以后的事可以在以后再慢慢诉说。迈开脚步重新调整方向,正在为外间的强光感到二目昏厥的时候,突然空气内便传出了微细的颤动。
「啊。」那是青年的声音。
「你怎么了?是伤口痛吗?」他渐渐将手从冰冻的门把上滑开,转身往房中走去。
青年的声音仍旧微弱,闪闪缩缩的,好像有甚么难以启齿的话有待诉说:「不……只是……」
虽然已刻意拖慢了脚步,然而从结果上说,他几乎是马上便回到了青年身边。温柔地把双手迭到对方的掌心,黄墨轻声便循循善诱:「还是说你有甚么想要的东西?」
「不……虽然有点好笑,不过从以前开始,我便不喜欢一个人待在黑暗的房间里。」青年一边说,一边便羞耻地低下头来。
换句话来说就是怕黑。虽然就大人来说有点夸张,不过瞧他的手冻成这样,看来亦所言非虚。
声明 :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,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.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,及时删除!站内所有作品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,不代表本站立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