绵里针(《苦茶甘味》的现代版)作者:二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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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箱子被左右晃动了一下,他被搬起了,正往那个预定的洞口移动。尖叫和咆哮都已无法制止箱子移动的轨迹,绳索滑过箱面的声音俐落地在空气中刮开,他顺着箱子的摇晃被徐徐下降。太迟了,一切已到了尽头。很快泥土落下的沙沙声响便会成为他今生最后的配乐,虽然很想平静地渡过,却不得不以这种难看的姿态死去。
没有办法了,祈求尽快窒息已是对他最大的仁慈。剧烈的摇晃过后,箱底传来一阵沉重的冲击,他已到达了预定的位置,同时心脏的跳动亦仿佛停住了。
「黄墨!」
在绝望中他不觉喊叫出来。
然后划破寂静的是一声枪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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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现在吴清义还说不清楚,那声呼喊到底是出于怨恨还是求援居多。
枪声在黑暗中炽烈地响起,地面上的脚步声迅速散开了,悬垂的绳子自高空击落箱面,狠狠地打出一下清脆的鸣响。如今没有谁会在意一个等死的人了,人人都为自己的生死拚命奋斗,驳火的声响此起彼伏,似乎也不怕会惊动到周边的友好邻舍。子弹击中铁皮,随即又尖锐地反弹到地面。有谁喊叫了,又有谁发出了指令,泥土被人们的脚步推落到洞穴深处,几下沙沙的声响又引起吴清义心中的一阵恐慌。
来的人是谁啊?是来救他的吗?还是说他只是偶然卷入另一场江湖仇杀当中。他无力地垂下勾在箱顶上的手,插在指尖的木屑深刻地刺到神经线上,那细长的尖刺似乎会就这样顺着血管流到心脏,在他的动脉上划出致命的裂口。他的背都被汗湿透了,无法遏止的寒冷使全身都冒起鸡皮疙瘩。这到底是希望,还是另一场为愚弄他而设的戏码?吴清义看着黑暗中唯一的红光,因着缺氧连思绪都混乱起来,急促的呼吸在耳边响起,等他注意到时,外间却早已平静下来了。
「黄墨……黄墨……」那仿佛是一道可使人得救的咒文,吴清义尝着嘴边冒出血味,一边喃喃地盯着那红点发呆。
那高个子说,他们老板想听到他死前发出的声音,不论是咒骂也好,是呼叫也好,只要发出绝望的悲鸣,想必便可使对方满意了。那遍布全身的冰冷不觉使人变得软弱,最后听到他声音的人,不知会有何感想。会嘲笑他的无耻,还是挖苦他痴心妄想?不过是几小时前的场景而已,现在已变得那么遥远了。黄墨似笑非笑的脸容,拍在自己背上的力度,拂过脸颊的清风,以及那他未曾亲眼见过的,伫立在风中送别自己的身影……这一切都要消散了,在平静中被无声扼杀。
——「我还真有点好奇,你是做了些甚么才会让人怨恨成这样的?」
「黄墨。」那个名字清晰地在脑海间冒现。
是他做的?还是别人为其代劳,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。尽管可能不是出于黄墨的本愿,不过在目击这样的死亡后,或许就可以原谅自己了。
吴清义放松了绷紧的肌肉,在脸上展现笑容。他脑筋大概是不清楚了,在这片局促的黑暗中,竟然生出怀念的感觉。仿佛在好久以前,他便曾这样待在黑暗中渡过过一样,那种从小时候便埋伏在心中的不安,如今终于可因为梦魇经已成真而消散。
「吴!」
已经是最后了吧?为了满足将死的人,耳朵可以听到所有虚构出来的声音。
「……我在这里啊。」吴清义向着虚无的呼叫声诉说着,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身旁跃动,敲出了某种类近愉快感觉的节拍。
以这样的结局告终也不错,在最后会被拯救的幻想中落幕,想必便能不带遗憾地升天了吧?吴清义慢慢闭上了眼,听着在空气中回荡不休的叫声,泥土沙沙地落下了,果然一切只是死者临终前的妄想。
他都决定要安息了,刹时棺木却剧烈地抖动了一下。
「吴!吴清义!」有甚么东西从上方跳了下来,在箱面形成了一阵猛烈的冲击。皮鞋把木板子踏得吱吱发响,有股力量正奋力拉扯着箱板,发狂了般要把局促的空气给释放出来。
枪柄敲在钉子上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不休,难道不是梦吗?吴清义不可置信地把手按上箱顶,感受着其上不断传来,焦燥不安的震荡。黄墨似乎正想方设法要把他营救,粗暴的敲击不住地在箱子内扩散开来。
「我在啊……我在啊!」吴清义想要大声呼救,却发现嗓子已经哑了。气若如丝的声音已不能再传达甚么讯息,可尽管如此,那击落在箱面的力度却未曾有所消减。
一下一下的,砰砰作响,像心跳一样使人安心的力度,活跃地在狭窄的空间里震动起来。
马上就可以见面了。
他充满期冀地抚摸着顶上的纹理,那曾经使人绝望的触感如今已经亲切起来。没问题了,黄墨已经来了,他们会好好的,对了,他们都会好好的过下去。
「吴……」那温柔的声音已近在目前了。
明明已经那样接近了,就差那么一下,他就可以碰触到那个温度。黄墨的样子、他的呼吸,和那双嘴唇,就只差这么一点。刹时空气中却又传来了一丝杂音:「混帐!你这天杀的!」
「黄墨?」枪声几乎与他的疑问同步响起。
扑咚。
有甚么东西狠狠摔落在箱子上了。
「喂?喂喂!起来啊!起来啊——」他把拳头锤击在木板上,引发的抖动使他浑身颤抖不已。不动了,已经不动了。吴清义空洞地张着嘴巴,无力地推测着外间所发生的事。泥土细碎地自洞口崩落,明明是看不到的,他却感到所有的希望都已被就此掩埋。
不会动了。他拚命摸索着箱顶,寻找黄墨所在的位置。不要这样,不能这样子啊。快起来吧。求求你了,便是留下自己也不紧了,赶紧起来避开危险吧!液体滴落的声音自箱沿传出,啲啲哒哒的渗入泥泞当中。他的眼泪亦同时从脸庞滑落下来,湿润的视野内已再无焦距。
他错了,再怎样痛苦,也不应该把黄墨唤来的。箱内的红光仿佛是在嘲笑着他的愚蠢一样,一闪一闪的神气地跃动着。
迟了,没办法了,做不到了。身体变得像石头一样沉重冰冻,掌上的纹理仿佛已和木纹交融为一。这就是他的命运了。不远处似乎响起了警笛尖刺的鸣响,吴清义却一动不动的,注视着刺落到手背的红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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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墨感到自己正在奔跑。他想必是在做梦了,在身体左右晃动之际,踏到地面的脚步却轻轻软软的,虚浮没丝毫脚踏实地的质感。各种细碎的声音在耳边回响,他感到风,也感到雨点划过脸庞的冰冷。这此出行必定是有目的,他边跑边这样想着,同时原本有条不紊的步伐亦渐见凌乱起来。
他到底在着急甚么呢?黄墨边聆听着心脏鼓动的声响,边转念思索。此时眼前的道路亦渐变分明,彷佛是从白光中抹开了一条用泥巴和碎石筑成的线,脏兮兮的一直往远处伸延。他正奔向某种东西。黄墨这样猜想。同时却教脚下一个庞大的事物绊倒了。
那是个人。黄墨低头确认到。看来已经死了。在这种认知下,原本雪白的背景上又爬上了许多血色的细线。从地面的泥泞到灰溜溜的天空,整个空间的轮廓在血丝的带动下,逐步清晰起来。倒下的人由一个分裂成两个,再由两个转变成三个,黄墨站在由尸体围成的怪圈中,默默地闻着那种皮肉被硝烟烤出来的焦臭味。
「奇怪……」他低头沉思着,目光却不觉掠过手上拿着的东西。原来他已把枪拔出来了,看来那些人都是他杀的。只是为了甚么?他到底在保护着甚么东西?黄墨抬头把视线往四周回转,一所破旧的铁皮小屋便就此纳入他的视野当中。
……对了,他是来找人的。只是为甚么他已经来了,却看不到人呢?
奇怪,他到底在找谁?
黄墨茫然地踏着步,不觉便踢到了脚边的一个小盒子。那看来是个接收器,一颗小红灯正灼灼发亮,一点细微的杂音正自当中冒出。他把盒子捡了起来,放在耳边细细的捕捉着。那声音听来十分耳熟,对了,就好像是在叫——
「黄墨……」
刹时他脚下的土地便崩塌了。
然后黄墨亦不得不醒了过来。
在睁开眼的瞬间,一切记忆亦急速回溯。他都想起来了,原来他是为了去解救青年才会这样使劲奔跑的。渗透进裇衫的汗水,那种冰冰凉凉的触感犹在,而他却已躺平了,无力地呼吸着空气内飘散的消毒药品气味。他人在这里了,而青年呢?青年已经得救了吗?
在脑筋尚未清晰之际,所做的事亦会越显胡涂。他几乎是马上便抬起了背,想要从床上坐起,可刹时却被身上的伤痛硬拖回去。在现实里那只是种细微的晃动,然而尽管如此,待在他身边的人还是被惊动到了。
「黄墨!你怎样,你看得见我吗?」
黄墨眨动双眼,青年的脸孔便在眼前浮现。他笑了,然后便看到在房间角落站岗的警员。这一次他是真的想起来了,尽管当时是拚命想把箱子上该死的盖板扳开,可目的却不是为了再次见到青年。吴清义只要活着便够了,在他看不到的地方,一直好好地活下去。
「怎么了?是觉得呼吸有困难吗?」大概是看到他脸色不对,青年马上便慌张起来。「之前你背上中枪,子弹穿过了肺部,医生抢救了好多天才救回来的。难道是有后遗症吗?我马上替你去叫……」
青年的容貌极其憔悴,包在额角的纱布亦已渗出了黄水。那焦急的表情让人感到非常新鲜,可同时也已是与己无关的事。黄墨从青年的掌心中抽回了自己的手指,即使一离开那股温度便觉得寒冷,他仍是稳住了声线淡淡开口:「这里是羁留病房吗?」
「啊?」青年似乎还听不懂他的问题。
「那么我应该有权让我的律师到场吧?」而他当然是耐性地去解释的。
「黄墨,你为甚么……」青年伸手想要抓回他的手指,脸上那种扭曲的表情让黄墨觉得自己都是在欺负对方了。
不过这世上自有当行的和应做的事,黄墨垂下眼帘,微弱地呼出了一口气:「我也有保持缄默的权利。」
然后那张脸马上便像要哭了。
他几乎想伸出手去,再一次抚摸青年的头发,轻轻的把手指滑过对方圆润的耳珠,告诉吴清义一切都没有问题。只是却经已没办法了,事情已顺着铺设好的轨迹流向,黄墨可以做的就是眼白白看着那颗泪流下来,看着青年诧异地俯视自己。
「你也有自己的人生吧?」明明不应该再说话了,黄墨却缓缓扳开了紧闭的嘴唇。「今后你也会有真正的家人、同僚和你一起过活,应该有好久没见过你的朋友了吧?难道不会觉得怀念吗……」
「哪你为甚么要来!」刹时青年却像头被惹毛了的小兽一样肆意咆哮,那种被遗弃了似的反应,现在看来亦份外可爱。「既然是想撇清关系的话!为甚么你要冒险亲自来救我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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